我轻轻叹了口气,这时候靠爹显然是不行的,还得自个儿出马。我伸手在鼻梁窝里轻轻一戳,顿时鼻子一酸,泪珠滚得比我爹还壮观。我怯怯地拉我爹的龙袍:“爹啊,你别哭了。不就一块儿地么,女儿不要就是了。”
呸,京师这块地,据说遍地是黄金,满街是美人,眼瘸的人才不要!
我爹蹲下身,一把抱住我:“琉璃呀,朕的好女儿!父皇对不起你啊!父皇没用,想给你块儿地,都不成啊!”
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说到这份儿上,可真够心酸的。
我也觉得我爹怪可怜的:“爹啊,别伤心了,女儿不要那块地也能养活自己!”
我爹在我头上胡噜一把:“别胡说,圣旨都下了,再收回来,天下人会笑话朕的。”
我泪眼朦胧看回去:“可是爹,那个胖胖的老伯……”我的手一伸,直直指向洛璧柇,“他看上去好凶!”
我爹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将洛璧柇脸上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微怒跟惊愕都看在眼里,顿时眼角一跳。
我撩起龙袍捂脸,闷声道:“爹,他要是打你,可怎么办呀。”
我爹不说话。
宫女内侍们早就蹑手蹑脚地缩在墙角,这会儿更是慢慢向殿外蠕动。
洛璧柇呆了片刻,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臣……”
“行了!”我爹冷酷地打断他的话,负手转身,“跪安吧。”
洛璧柇还想再说什么,沈醉在他身后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洛璧柇怔了怔,不甘心地俯身低头:“臣等告退。”
我的眼泪仍在流,朦胧中看到沈醉略侧了侧身子,似是看了我一眼。
我爹见他们出去,松了口气,举起袖子给我抹眼泪:“好了,别哭了,有父皇在。”
我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哇哇大哭:“爹啊,我戳中了泪穴。”
我爹给我擦眼泪的手一顿:“嗯?”
“我、我不会解穴!”
“……”
我爹愣了愣,才哭笑不得道:“传陆雪衣!”
小太监得了我爹的口谕,一溜儿小跑着去宣陆雪衣。我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抓着我爹的龙袍抹眼泪。
我爹背着手,失了主心骨似的转来转去,间或凑到我眼前,一脸焦急地问:“琉璃,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寻常人家父女之间是如何相处,也不知道皇家父女之间是如何相处,只知道此刻我爹眼中的关切实实在在,尽管他连我的名字都不曾问过。
陆雪衣今天不在宫中当值,从营地到宫中,很是花了些时间。一直过了许多年,我仍然记得初见陆雪衣的那个场景。那一日阳光稀薄,他穿着绯色的官服,不疾不徐地走入殿中,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这才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抬起头。
我乍然一见,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俊眉朗目,清隽尔雅,眉心却有一点朱砂,妖娆之极。他面容妍秀犹胜女子,然而眼神却十分冷淡薄凉,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京师之地天子脚下,一向是卧虎藏龙,三教九流处处有高人。陆雪衣,是注定要给雍京增添殊色的传奇人物。他当上雍京十二路禁军总教头的时候,才十六岁。
即便是孟檀渊天资出众,性情坚韧又肯吃苦,想要在这个年岁有此成就,恐怕也不易。
我爹抬手虚虚一扶,示意他不必多礼,视线转向眼泪狂飙的我:“陆爱卿,你快来看看,琉璃也不知道是戳到了哪里,这眼泪就流地止也止不住。”
陆雪衣依言走上前来,盯着我的脸看了看,唇边泛起一丝浅笑,带了些少年人所特有的朝气:“皇上,不碍事的,点一下就好。”他伸出手指,略带歉意地对我道:“公主,得罪了。”
他的笑可真好看呐。我点了点头轻轻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在我鼻梁上拂过,仿佛清风一般,那种酸酸涩涩让人想流泪的感觉却马上消失了。
陆雪衣垂手退到一边:“公主,感觉好些了?”
我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多了。”
“你这丫头。”我爹摇了摇头,宠溺地抚了抚我的头,“尽干些蠢事。”
“若是爹你再争气些,我自然不用干这些蠢事。”我擦掉眼角的泪花,故作欢快地道:“你看,这次来的是太师跟右相。你说,下次来的会是谁呢?”
我爹皱了皱眉:“小琉璃有什么好法子?”
“这个简单。”我笑了笑,“第一,陆雪衣带一路禁军入宫,戒严龙章宫,众臣未经传召,不得擅入。第二,爹你炼成的丹药,赐给诸位皇亲以及三品以上的大臣。”
我爹道:“这戒严龙章宫的道理朕懂,但这丹药……”
“爹你一向文采风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这炼丹,还是头一回成功吧?”我笑眯眯问道。
我爹点了点头,颇有点沧桑:“可不是,六年了,就成功了这一回。”
“虽然我不知道爹你炼丹是为了什么,但既然炼成了,总是件好事。大臣与皇亲们替爹治理国家,也很辛苦。把丹药赐给他们,也算是爹的恩宠。”我淡淡笑道。
老实说,我对我爹炼的丹一点信心都没有,先不问炼丹的材料,单看卖相,就能让人望而却步。
但我这么说,最主要的还是要试探我爹。作为一个很少上朝政务大多分摊给太师跟右相的皇帝,我想知道他手中还有几分实权,更想知道他是纯然天真还是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