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听了我的话,欣慰地笑了:“琉璃,方才太师那般质疑你,你生气么?”
“不生气。”我摇了摇头,“太师也是为了皇家的颜面,何况,爹你的做法确实欠妥。”
我爹道:“太师就是那么个性子,吹毛求疵,朕做什么,他总要说上一说的。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事儿朕还是能做主的。”
我默默垂下了眼帘。照我爹所说,那位洛太师在朝堂上,恐怕占了不少分量。
我爹从袖中取出丹丸,吩咐小太监送到太医院去,分成若干等份,赐给皇亲与大臣。又叫陆雪衣调禁军入宫,将龙章宫守得严严实实。
等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调配完毕,我也困了,也管不得许多,扑在我爹的龙床上呼呼大睡。醒来后就见我爹在练字,陆雪衣抱着剑守在门口,门神一样。
我爹的字写得很好,就是笔力略显文弱,风流有余豪迈不足。我爹见了我,停下笔笑道:“钟鼎给你在宫外寻了块好地,盖府邸大约要花些时候,先在宫里住着吧,陪陪朕。”
我点了点头:“好的,爹。”
“还是你乖。”我爹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朕的那些儿子,都有些本事,又都有些野心。朕也管不了他们,由得他们胡闹。但是琉璃,你不一样。朕时常想,若是朕能有个女儿,定要宠她疼她,让她一世都快快乐乐。”
我笑了笑:“是因为我是娘的女儿么?”
“你娘么?”我爹略微仰着头,口气中颇有些怀念,“她倒是个奇女子。跟朕春风一度,第二日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还敢给朕留一颗夜明珠,说是赏给朕的度夜费。你说,寻常女子哪敢这样?”
我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当年还有这么一段,我一直当我娘是白玩来着。
“这样一个女子,朕固然是念着的。”我爹顿了一顿,又道,“但朕也明白,她那样的性子,怕是瞧不上朕吧。”
我爹这点自知之明倒是不逊我。
我爹看着我,笑眯眯问道:“琉璃,你想做皇帝么?”
我低头抠手指:“做皇帝,会有很多银子么?”
我爹摇头:“国库空虚。”
我一脸失望:“做皇帝,会有很多美人么?”
我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美人很多,但是未必真心爱你。”
我果断拒绝:“我不要当皇帝!”
我与我爹仓促相认,对彼此的性情了解地还不够透彻,继承大统又是个严肃的问题,因此虽然交流气氛平和平等,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原则上的分歧。
瞧我爹方才对上太师右相的德行,平日里大约也挺擅长打滚撒娇撒痴,此刻见我拒绝地毫不留情面,不由自主地就垮下了脸,狭长的凤眸水濛濛的,满是委屈。
对着这么个随时随地都能对花伤心迎风流泪的亲爹,淡定如我也挺没辙的。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硬要削我爹的面子,而是当皇帝这事儿非同小可,我爹平日任性惯了,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遇上这么个让人不放心的爹,可能是我前世造孽太多。我坐过去,偎依在他身边:“爹,这事儿缓缓再说吧。”
我爹哽咽着问我:“缓到什么时候?”
我挽着他的手臂,笑了笑:“等我再长大些,再生出点野心,可以保护你的时候。”
我爹眨了眨眼睛,一脸感动地看着我:“琉璃,朕长这么大,从没人说过要保护朕。”
我略微笑了一下,我爹的事儿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原是先帝庶出的十九皇子,上头几个兄弟个个都挺能耐,这帝位本是如何轮也轮不着他。他自个儿也没这个念头,整日里只知道琴棋书画诗酒花,倒也过了十几年太平日子。
谁知道先帝一生权谋算计,却在储位上犹豫不决,皇子们见东宫无主,自然觉得都有机会。结果一场兄弟相煎,强力的帝位候选人灭了个干干净净。
这才轮到我爹。可怜我爹当了十几年的风流皇子,还要重头学那帝王手段。
做皇帝,那是个技术活儿,分寸得拿捏得当,稍微偏一点,御史台那些个铁嘴大夫们,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我爹头几年的时候还算上心,但是战战兢兢的也没做出点成绩来,就有些心灰意冷了。索性就甩了手,将朝政甩给了国丈洛璧柇与右相沈醉,中间站着皇亲国戚。
这一手,可以称得上是我爹最得意的了。洛璧柇是外戚,沈醉是世家清流,在朝堂上正好互相牵制,这也是为什么我爹的权力几乎被完全架空,发出的圣旨却还能生效的重要原因。
如今我爹面临着同先皇一样的抉择。他生来就是个绵软的性子,压不住我那些兄长的野心,有生之年又不愿意看到他们兄弟相残血脉相煎,便想出这么个让我继位的馊主意。
这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这么个时候,让我拿什么去争?
我爹虽然不靠谱,脑子却还算好使,静下心来仔细一想,便能明白个中缘由。继位这事儿就暂且按下了。他对我大约是存了些补偿的心思,因此能给我的,都要是最好的。
我只是对银子比较执着,吃穿用度方面倒是一向随便,因此我爹说要将我的府邸建得富丽堂皇的时候,我很是为那哗啦啦流出去的银子心疼了一番。
府邸未建成之前,我就住在我爹的龙章宫。陆雪衣将龙章宫守得密不透风,一时之间倒也风平浪静。至于我爹赏赐给众臣的丹丸,由于材料方面用得不甚合理,导致众臣在起初的心旷神怡飘飘然之后,上吐下泻了三天,雍京各大药铺止泻的药都卖断了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