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隐听了一席话,心中暗想着,天下竟然有这等奇事,他一向坐在家里,哪里得知这些。又想起在船上遇见那扮官做贼之人,正想要告诉继之。只听继之道:“这不过是幽兰拣错了人,闹成这样。那幽兰是个当丫头的,又做过风尘女子,他还想做命妇,真好笑!还有情愿拿命妇去做风尘女子的,岂不更好笑?”
孙隐听了,更觉诧异,急问情节,继之道:“这是前年的事了。前年制台得了个心神彷佛的怪病。他年轻的时候,本来好色,到如今偌大的年纪,十七八岁的姨太太,还有七房,那通房丫头,还不在内。他这好色的名是出了,就有人想拿这巴结他。他病时,有一个年轻的候补道,陈说自己懂得医道。制台就叫他来诊脉。他诊了半晌说:‘大帅这个病,卑职不能医,也不敢胡乱开方;卑职内人怕是可以医得。’制台道:‘既然尊夫人懂得医理,明日就请来罢。’到了明日,他的夫人来了,打扮得花枝招展。诊了脉,说道:‘此病不必吃药,只用按.摩之法,即可痊愈。’制台问哪里有懂按.摩之人。妇人低声道:‘妾颇懂得。’制台就叫她按.摩。她又说她的按.摩与别人不同,要屏绝闲人,炷起一炉好香,还要念什么咒语,然后按.摩。所以除病人与治病之人,不许有第三者在旁。制台信了她的话,将左右使女及姨太太都叫出去。有两位姨太太动了疑心,走出来在那板壁缝里偷看。忽看出不好的事来,大喝一声,走将进去,拿起门闩就打。一时惊动众多姨太,有拿门闩的,也有拿木棒的,一拥而上,围住乱打。那夫人吓得走头无路,跪在地下,抱住制台喊救命。制台喝住众人,叫送她出去。这夫人出得房门,众人还跟在后面赶打,一直打到二门,又叫粗使仆妇,打到辕门外。好一个美人儿!可怜她花枝招展而来,披头散发而去。这事一时传遍整个南京城。你说可不可笑呢?”
孙隐道:“如此说来,这位候补道,想来也没脸再住在这了?”
继之道:“哼,你说他没脸住这里么?他却得意得很呢!”
孙隐诧异道:“他夫人受了这场大辱,还有什么得意?”
继之道:“得意呢!不到十来天的工夫,他便接连奉了两个札子,委了筹防局提调以及山货局的会办了。去年,还同他开上一个保举。本来他只是个盐运司衔,这一个保举,他就是二品顶戴了。你说不得意吗?”
孙隐听了此话,不觉呆道:“那么说,那总督大帅,竟是被那位夫人……”
孙隐说到此处,以下还没说出来,继之便抢道:“那个且不必说,我也不知。不过他这夫人被辱,已传遍了南京,我不妨说给你听听。至于那暧昧情节,谁曾亲眼见过,何必寻根问底!说句老话,你年纪轻轻,出来处世,这些暧昧话,总不宜上嘴的。我不是迷信那因果报应,说什么背后谈人,要下拔舌地狱,不过谈着这些,叫人家听了,说你轻薄。兄弟,你说是不是?”
孙隐自悔失言,不觉涨红了脸。歇了一会,方把在船上遇见扮官做贼的一节事,告诉继之。继之叹口气,歇了一歇道:“这事真难说,说来话长。我本待不说,不过略告诉你一点儿,你好知世情险诈,往后交结朋友,也好留点神。你道那人是扮官做贼么?他还是的确是一位候补县太爷呢,还是老班子。不然,早就补缺,只因为近来又开了郑工捐,捐了大八成知县的人,到省多了,压了班。明年要开恩科,榜下即用,不免也要添几个。所以他要望补缺,只好叫他再等几年。不然,差事总还可求得一个,谁知他在去年办镇江木厘,因勒捐闹事,被木商联名去省告了,藩台很是生气,马上撤了差,记三次大过,停委2年。所以他官做不成,只能做贼了。”
孙隐听了这话,不觉大惊道:“我听说把他送上岸来办呢,但不知怎么办他?”
继之摇头叹道:“有什么办法!船上人送他到巡防局,船就开行去了。所有的赃物,在船上时已被各人分认了。他到了巡防局,那局里的委员终究是他的朋友,见了他也难办。他却装作满肚委屈,又带点怒气,只说他的仆人一时贪小,不合偷窃人家一根烟筒,叫人家看见,赶到房舱讨去;船上买办又仗洋人势力,硬来翻箱倒箧搜了一遍,此时还不知有失落的东西没有。那委员听见他这么说,顺水推船,薄薄的责了他的仆人几下就算了。你们初出处世,结交朋友,一定要小心!他还不止做贼,在外头做赌棍、骗子和拐子,无所不为,结交了许多江湖上的无赖,仗着官势,无法无天,不知干了多少坏事!”
孙隐听继之一席话,暗道:“据他说来,官场中竟是男盗女娼了,但继之也在仕路,这句话不便直说,只好心里暗笑。虽内中未必尽是如此,继之见我穷途失路,便留我在此居住,十分的热诚,这不是古谊可风么?方才他劝戒我的一番话,自家父兄,也不过如此,真是令人可感。”一面想,又谈好些处世的话。
过了一天,继之上衙门回来后,一见我的面,就气忿道:“奇怪!”
孙隐见他面色改常,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连一些头路也摸不着,呆脸对着他。只见他又率然问道:“你来了多少天了?”
孙隐说道:“我到了10多天了。”
继之道:“你到令伯公馆有几次了?”
孙隐说:“这个不大记得,大约有八次。”
继之又道:“你住在什么客栈,对公馆里的人可说过么?”
孙隐说道:“说过,且住在第几号房,也交代明白了。”
继之道:“那公馆里的人,始终对你如何说?”
孙隐说:“都说出差去了,没回来。”
继之道:“没有别的话?”
孙隐说:“没有。”
继之十分生气,直挺挺的坐在交椅上。半天,叹了好几口气,说道:“你到的那天,不错,他出差去了,不过到六合县会审一件案,前后三天就回来了。在10天以前,他又求藩台给他一个到通州勘荒的差使,当天奉了札子,就禀辞去了。你道奇怪不?”
孙隐听了此话,也不觉呆了,半天没言语。继之又道:“不是我说以疏间亲的话,令伯的这种行径,不一定是有意回避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