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之说:“且慢说笑,还有更好笑的呢。当下土老儿同他兜搭,这黄鱼就招呼他进去。问起名字,原来这黄鱼叫做幽兰,说一口北京话。土老儿花几块洋钱,就住了一夜。次日早晨要走,幽兰送至门口,叫他晚上再来。这本是风尘女子应酬客人的口头禅,并不一定要叫他来。谁知他土头土脑,信是一句实话,到晚上,果然又去,无聊无赖的,坐了一会就走了。临走,幽兰又随口道:‘明天来。’他到明天,果然又去,装了一个‘干湿’。”
孙隐正听得高兴,忽听见“装干湿”三字,又不懂。继之道:“花一块洋钱去坐坐,妓家拿一碟水果,一碟瓜子来敬客,这就叫‘装干湿’。当下土老儿坐一会儿,又要走,幽兰约他明天再来。他到了明天,果然又去。幽兰留他住下,他就花两块洋钱,又住一夜。天明起来,幽兰问他要一个金戒指。他连说:‘有,可是要过三天。’过了三天,果然拿了一个金戒指送去。当下幽兰盘问他在上海做什么生意,他也不隐瞒,照直说了。问他一月多少工钱,他说:‘六块洋钱。’幽兰道:‘这么说,一个戒指,花掉你半年工钱呀!’他说:‘不要紧的,我同账房先生商量,先借了年底的花红来兑。’问他一年分多少花红,他说:‘说不定的,生意好的年分,可分六七十元;生意不好,也就二三十元。’幽兰沉吟半晌道:‘这么说,你一年不过有100多元的进帐?’他说:‘生意人,不过如此。’幽兰道:‘你为什么不做官?’土老儿笑道:‘那做官的要有官运的呀。我们是乡下人,哪里有那种好的运气!’幽兰道:‘你有老婆没有呀?’土老儿叹道:‘老婆是有,可惜我的命硬,前两年把她克死了。又没一男半女,真是可怜!’幽兰道:‘真的么?’土老儿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作什么!’幽兰道:‘我劝你还是去做官罢。’土老儿道:‘我只望东家能加我点工钱,已是大运气,哪里还敢指望做官!况且做官是要拿着钱去捐,听说捐一个小老爷,要好几百银子呢!’幽兰道:‘做官顶小也要捐个道台,那小老爷做他作什么!’土老儿吐舌道:‘道台!那还不晓得是个什么行情呢!’幽兰道:‘你依我一件事,包有个道台让你做。’土老儿道:‘莫说这种笑话罢,不要折煞我。若说依你,你且说来,依得的无有不依。’幽兰道:‘只要你能娶我做填房,不许再娶别人。’土老儿笑道:‘好,只是我娶你不起,不知你要多少身价呢!’幽兰道:‘呸!我是自己的身子,没有什么人管我,我要嫁谁就嫁谁,还说什么身价呀!你当是买丫头么!’土老儿道:‘这么说,你如果嫁给我,我就发个咒,不再娶别人。’幽兰道:‘你认真的么?’土老儿道:‘自然认真,我们乡下人从不撒谎。’幽兰立刻叫人将门外的招牌除去,把大门关上,从此改做良家。又交代那用人,从此叫土老儿做老爷,叫自己做太太。两人又商量了一夜。
“次日,幽兰叫土老儿去钱庄辞了职役。土老儿果然依了他的话。但回头一想,这件事恐怕不妥当,到后来要再谋这事就难了。于是,自己去见东家,先撒一个谎说:‘家里有要紧事,要请假回去一趟,顶多两三个月就回来。’东家准了。这是他的主意,万一不妥当,后来好回去仍做这件事。于是取铺盖,直跑至会香里,同幽兰住了几天。幽兰带了土老儿到京城里去,同他捐了一个二品顶戴的道台,还捐了一枝花翎,办了引见,指省江苏。在京的时候,土老儿终日无事,在家闷坐。幽兰却在外坐了车子,跑来跑去,土老儿也不敢问他做什么事。等了多少日子,方才出京,到苏州去禀到。幽兰却拿出一封某王爷的信,叫他交与抚台。抚台见他土形土状,又有某王爷书信,叫好好地照应他。这抚台极其圆滑,虽然疑心,却不肯去盘问。因对他说道:‘苏州差事甚少,不如江宁那边的多,老兄不如就到江宁那边去,分苏分宁都是一样的。兄弟这只管留心,有什么差事出了,再来关照罢。’土老儿辞了出来,将这话告诉幽兰。幽兰道:‘那么咱们就到南京去,好在我都有预备。’于是乎两个人又到南京,见到制台也递了一封某王爷的书信。制台的年纪大了,见属员胡里胡涂的,也不大理会;只想既然有了阔阔的八行书,过两天就想个法子安置他就是了。不料他去见藩台,照样递上一封某王爷的书信。”
“这藩台是旗人,同某王爷有点姻亲,所以他求了这信来。藩台见人接信,看他不像样子,莫要说别的,叫他开个履历,也开不出来;就是行动、拜跪、拱揖,没有一样不碍眼。就回明制台,且慢着给他差事,自己打电报到京去问,却没有回电;到如今半个多月,前两天才来了一封信,回得详详细细。原来这幽兰是某王府里奶妈的一个女儿,从小在王府充当丫头。母女两个,手上积了不少的钱财,要把女儿嫁一个阔老,只因他在那阔地方走动惯了,眼眶子也看得大了,当丫头的配一个奴才小子,她心中实在不愿意。然而在京的阔老,哪个肯娶一个丫头?因此母女商量,定这个计策:叫女儿到南边拣一个女婿,代他去捐功名,求了两封信出来谋差事。不料却拣了这么一个土货!虽是连恳求带蒙混的求出信来,他却不争气,误尽了事!前日藩台接信,便回过制台,叫他自己请假回去,免得奏参,保全他的功名。这幽兰虽一场没趣,却也弄出一个诰封夫人的二品命妇了。这便是野鸡道台的历史了,你说奇不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