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孙隐也无言可答,只坐在那出神!
继之又道:“虽这么说,你也不必着急。我今天见了藩台,他说此地大关的差使,前任的委员已经满期,打算要叫我去接办,大约一两天就下札子。我那左右要请朋友,你可以拣一个合式的事情,代我办办。我们同窗至好,我自然要好好地招呼你。至于令伯的话,只好慢慢再说,好在他终久要回来的,总不能一辈子不见面。”
孙隐说道:“家伯到通州去,可是大哥打听来的,还是别人传说呢?”
继之道:“这是我在藩署号房打听而来,千真万真,断不是谣言。你且坐着,我还要出去拜客。”说着,出门去了。
孙隐想起继之的话,十分疑心,伯父同我是骨肉至亲,哪有这等事!不如我再到伯父公馆里去打听,或者已然回来,也未可知。想罢,出了门,一直到伯父公馆。到门房里打听,那个下人说道:“老爷还没回来。前天有信来,说是公事难办得很,恐怕还要耽搁几天。”
孙隐有心问他,道:“老爷是到六合去,还是到通州去呢?”
那下人脸上红了一红,顿住了口,一会儿方说道:“到通州去。”
孙隐说:“到底是几时动身?”
那下人说道:“就是少爷来的那天动身的。”
孙隐说:“一直没回来过么?”
那下人说:“没有。”
孙隐问了一番话,满腹狐疑地回到苗公馆里去。
继之已经回来,见我便问:“到那里去过了?”
孙隐只得直说一遍,继之叹道:“再去也无用。这回他去勘荒,可久可暂,你且安心住下,等过一两个月再说。我问你一句话:你到这来,寄过家信没有?”
孙隐说:“到上海时,曾寄过一封。到这里,却未曾寄过。”
继之道:“这就是你的错了,怎么10多天工夫,不寄一封信回去!可知尊堂伯母在那盼望呢。”
孙隐说:“这我也知道。因为想见了家伯,取钱庄上的利钱,一齐寄回去,不料等到今日,仍旧等不着。”
继之低头想了一想,道:“你只管写信,我借五十块大洋,给你寄回去。信上你也不必提明是借来的,也不必提未见令伯,只胡里胡涂说先寄回50块,随后再寄罢了;不然,令堂伯母又多一层着急。”
孙隐听了这话,连忙道谢。继之道:“用不着谢。你只管写信,我明日打发家人回去,接我家母来,就可同你带去。接办大关的札子,已发了下来,大约半个月内,我就要到差。我想屈你做一个书启,别的事,你未曾办过,且将就些。我在账房一席上,挂上你一个名字。那账房虽是藩台荐的,你却是我自家亲信人,挂上一个名字,他总得分给你一点好处。还有你书启名下应得的薪水,大约出息还不是很坏。这五十块,你慢慢还我就是了。”
当下孙隐听了此言,自是欢喜感激。便去写好一封家信,依继之交代的话,含糊写了,并不提起一切。到了明日,继之打发家人动身,就带了去。此时,孙隐的心中安慰好些,只不知他伯父到底是什么主意,因写了一封信,封好口,带在身上,走到他伯父公馆,交代他门房,叫他附在家信里寄去。叮嘱再三,然后回来。
又过七八天,继之对孙隐道:“我将近要到差了。这里去大关很远,天天来去不便;要住在关上,这里又没人照应。书启的事不多,你可仍旧住在公馆,带着照应内外一切,三五天到关上去一次。如有紧要事,我再打发人请你。好在书启的事,不必一定到关上去办。或者有时我回来住几天,你就到关上代我照应,好不好?”
孙隐道:“这是大哥信我、体贴我,我感激还说不尽,那里还有不好呢。”当下商量定了。
又过了几天,继之到差去了。孙隐也跟到关上去看看,吃过午饭,方才回来。从此之后,三五天往来一遍,倒也十分清闲,不过天天料理那几封往来书信。有些虚套应酬的信,孙隐也不必告诉继之,随便同他发了回信,继之倒也没甚说话。从此孙隐两个人,更是相得。
一日早上,孙隐要到关上,出了门口,要到前面雇一匹马。走过一家门口,听里面一迭连声叫送客,“呀”的一声,开了大门。
孙隐不觉立定脚,抬头往门里一看。只见有四五个家人打扮的,在那垂手站班。里面走出一人来,生得粗眉大目,身穿一件灰色大布的长衫,罩上一件天青羽毛的对襟马褂;头戴一顶二十年前的老式大帽,帽上装着一颗砗磲顶子;脚蹬一双黑布面的双梁快靴,大踏步走出来。
后头送出来的主人,却穿的枣红宁绸箭衣,天青缎子外褂,褂上还缀着二品的锦鸡补服,挂一副像真像假的蜜蜡朝珠;头戴京式大帽,红顶子花翎;脚穿一双最新式的内城京靴,直送那客到大门以外。那客人回头点了点头,徜徉而去,也没个轿子,也没匹马儿。再看那主人时,却放下马蹄袖,拱起双手,一直拱到眉毛上面,弯着腰,嘴里不住的说道:“请,请,请!”
直到那客人走的转个弯看不见了,方才进去,“呀”的一声,大门关了。孙隐再留心看那门口时,却挂一个红底黑字的牌儿,像是个店家招牌。再看看那牌上字,却写着“钦命二品顶戴,赏戴花翎,江苏即补道,长白苟公馆”二十个宋体字。不觉心中暗暗纳罕。
走到前面,孙隐雇定了马匹,骑到关上去,见过继之。
这天没有什么事,大家坐着闲谈。开出午饭来,便有几个同事都过来,同着吃饭。吃饭间,孙隐忽然想起方才所见的一桩事体,便对继之说道:“我今天看见一位礼贤下士的大人先生,在今世只怕要算绝少的了!”
继之还没有开口,就有一位同事抢问道:“怎样的礼贤下士?快告诉我,等我也去见他。”
孙隐就将方才所见说了一遍。继之对孙隐看了一眼,笑了一笑,道:“你总是这么大惊小怪。”
继之这一句话,说的倒把孙隐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