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隐说着,就别了出来。一路上气忿忿的,却苦于无门可诉,因又走到伯衡处,告诉他一遍。
伯衡笑道:“哪里有这等事!他不过想从中赚钱,拿这话来吓唬你罢了。那么我们继之呢,中了进士了,那不是要平白地去吃人了么?”
孙隐道:“我也明知没有这等事,但是可恨他还当我是个小孩子,拿这些话来吓唬我。我不念他是个父执,我还要打了他的嘴巴,再问他是说话还是放屁呢!”
说到这里,孙隐又猛然想起一件事来,道:“他日这姓李的,果然照他说的这么办起来,虽然不怕他强横到底,但是不免一番口舌,岂不费事?”
伯衡道:“岂有此理!那里有了几个臭铜,就好在乡里上这么横行!”
孙隐道:“不然,姓李的或者本无此心,禁不得这班小人在旁边唆摆,难免他利令智昏呢。不如仍旧卖给他罢。”
伯衡沉吟了半晌道:“这么罢,你既然怕到这一着,此刻也用不着卖给他,且照原价卖给这里。也不必过户,将来你要用得着时,就可照原价赎回。好在继之同你是相好,没有办不到的。这个办法,不过是个名色,叫那姓李的知道已经是这里的产业,他便不敢十分横行。如果你愿意真卖了,他果然肯出价,我就代你卖了。多卖的钱,便给你汇去。你道好么?”
孙隐道:“这个主意很好。但是必要过了户才好,好叫他们知道是卖了,自然就安静些。不然,等他横行起来,再去理论,到底多一句说话。”
伯衡道:“这也使得。”
孙隐道:“那么就连我那所房子,也这么办罢。”
伯衡道:“不必罢,那房子又没有什么姓李不姓李的来谋你,留着收点房租罢。”
孙隐听了,也无可无不可。又谈了些别话,便辞了回家,把上项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母亲。
母亲道:“这样办法好极了!难得遇见这般好人。但是我想这房子,也要照田地一般办法才好。不然,我们要走了,房子说是要出租,我们族里的人,那一个不争着来住。你要想收房租,只怕给他两个还换不转一个来呢。虽然吴伯衡答应照管,那里照管得来!说起他,他就说我们是自家人住自家人的房子,用不着你来收甚么房租,这么一撒赖,岂不叫照管的人为难么?我们走了,何苦要留下这个闲气给人家去淘呢。”
孙隐听了,觉得甚是有理。
到了次日,依然到伯衡处商量,承他也答应了。便问孙隐道:“这房子原值多少呢?”
孙隐道:“去年家伯曾经估过价,说是值二千四五百银子。要问原值时,那是个祖屋,不可查考的了。”
伯衡道:“这也容易,只要大家各请一个公正人估看就是了。”
孙隐道:“这又何必!这个明明是你推继之的情照应我的,我也不必张扬,去请什么公正人,只请你叫人去估看就是了。”
伯衡答应了。到了下午,果然同了两个人来估看,说是照样新盖造起来,只要一千二百银子,地价约摸值到三百两,共是一千五百两。估完就先去了。
伯衡便对孙隐说道:“估的是这样,你的意思是怎样呢?”
孙隐道:“我是空空洞洞的,一无成见。既然估的是一千五百两,就照他立契就是了。我只有一个意见,是愈速愈好,我一日也等不得,哪一天有船,我就哪一天走了。”
伯衡道:“这个容易。你可知道几时有船么?”
孙隐道:“听说后天有船。我们好在当面交易,用不着中保,此刻就可以立了契约,请你把那房价、地价,打了汇单给我罢。还有继之也要汇五千去呢,打在一起也不要紧。”
伯衡答应了。孙隐便取过纸笔,写了两张契约,交给伯衡。忽然春兰走来,说母亲叫他,孙隐即进去,母亲同他如此这般的说了几句话。
孙隐便出来对伯衡说道:“还有舍下许多木器之类,不便带着出门,不知尊府可以寄放么?”
伯衡道:“可以。”
孙隐道:“我有了动身日子,即来知照。到了那天,请你带着人来,等我交割房子,并点交东西。若有人问时,只说我连东西一起卖了,方才妥当。”
伯衡也答应了,又摇头道:“看不出贵族的人竟要这样防范,真是出人意外的了。”谈了一会,就去了。
下午时候,伯衡又亲自送来一张汇票,共是七千两,连继之那五千也在内了。又将五百两折成钞票,一齐交来道:“恐怕路上要零用,所以这五百两不打在汇票上了。”
孙隐暗想:真是会替人打算,但是我在路上,也用不了那许多。因取出一百元,还他前日的借款。
伯衡道:“何必这样忙呢,留着路上用,等到了南京,再还继之不迟。”
孙隐道:“这不行!我到那里还他,他又要推三阻四的不肯收,倒弄得无味,不如在这里先还了干净,左右我路上也用不了这些。”伯衡方才收了别去。
孙隐就到外面去打听船期,恰好是在后天。孙隐顺便先去关照了伯衡,然后回家,忙着连夜收拾行李。此时孙隐的姊姊已经到婆家去说明白了,肯叫她随孙隐出门去,好不兴头!收拾了一天一夜,略略有点头绪。
到了后天的下午,伯衡自己带了四个家人来,叫两个代孙隐押送行李,两个点收东西。孙隐先到祖祠里拜别,然后到借轩处交明了修祠的七元二角五分银元,告诉他:“我即刻就要动身了。”
借轩吃惊道:“怎么就动身了!有什么要事么?”
孙隐道:“因为有点事要紧要走,今天带了母亲、婶婶、姊姊,一同动身。”
借轩大惊道:“怎么一起都走了!那房子呢?”
孙隐道:“房子已经卖了。”
借轩道:“那田呢?”
孙隐道:“也卖了。”
借轩道:“几时立的契约?怎么不拿来给我签个字?”
孙隐道:“因为这都是祖父、父亲的私产,不是公产,所以不敢过来惊动。此刻我母亲要走了,我要去招呼,不能久耽搁了。”
说罢,拜了一拜,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