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轩又当着众人说道:“今日既然大家齐集,我们趁此把修祠堂的事议妥了罢。我前天叫泥水木匠来估过,估定要五十吊钱,你们各位就今日各人认一分罢。至于我们族里,贫富不同,大家都称家之有无做事便了。”
众人听了,也有几个赞成的。借轩就要了纸笔,要各人签名捐钱。先递给孙隐,他接过来,在纸尾上写了名字,再问借轩道:“写多少呢?”
借轩道:“这里有60多人,只要捐50吊钱,你随便写上多少就是了。难道有这许多人,还捐不够么?”
孙隐听说,就写了五元。
借轩道:“好了,好了!只这一下笔,就有十分之一了。你们大家写罢。”一面说话时,他自己也写上一元。以后挨次写去,不一会都写过了。拿来一算,还短着两元七角半。
借轩道:“你们这个写的也太琐碎了,怎么闹出这零头来?”
孙隐道:“不要紧,待我认了就是。”随即照数添写在上面。众人又复畅饮起来,酣呼醉舞了好一会,方才散坐。
借轩叫人到家去取了烟具,在书房里开灯吃烟。众人陆续散去,只剩了借轩一个人,他便对孙隐说道:“你知道众人今日的来意么?”
孙隐道:“不知道。”
借轩道:“他们一个个都是约会了,要想个法子的,先就同我商量过,我也阻止他们不住。这会见你很客气,请他们吃饭,只怕不好意思了。加之又听你说要变产,你伯父将近补缺,又改了想头,要想去做官亲,所以不曾开口。一半也有我在上头镇压住,不然,今日只怕要闹个落花流水呢。”
正说话间,只见他所用的一个小厮,拿了个纸条儿递给他。他看了,叫小厮道:“你把烟家伙收了回去。”
孙隐道:“何不多坐一会呢?”
借轩道:“我有事,去见一个朋友。”说着把那条子揣到怀里,起身去了。
孙隐送他出门,回到书房一看,只见那条子落在地下,顺手捡起来看看,原来正是李乘风的手笔,叫他今日务必去一次,有事相商。看罢,便把字条团了,到上房去与母亲说知,据李乘风说,他们那片田只值得五百两的话。
母亲道:“哪里有这个话!我们买的时候,连中人费一切,也化到一千以外,此刻怎么只得个半价?若说是年岁不好,我们这几年的租米也不曾缺少一点。要是这个样子,我就不出门去了。就是出门,也可托个人经管,我断不拿来贱卖的。”
孙隐道:“母亲只管放心,孩儿也不肯胡乱就把他卖掉了。”当夜孙隐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一个主意。
到了次日,一早起来,便去访吴伯衡,告知要卖田的话,又告知李乘风说年岁不好,只值得五百两的话。伯衡道:“当日买来是多少钱呢?”
孙隐道:“买来时是差不多上千银子。”
伯衡道:“何以差得到那许多呢?你还记得那图堡四至么?”
孙隐道:“这可有点胡涂了。”
伯衡道:“你去查了来,待我给你查一查。”
孙隐答应了回来,检出契据,抄了下来,午饭后又拿去交给伯衡,方才回家。忽然云岫又打发人来请孙隐。孙隐暗想这件事已托了伯衡,且不要去会他,等伯衡的回信来了再商量罢。因对来人说道:“我今日有点感冒,不便出去,明后天好了再来罢。”那来人便去了。
从这天起,孙隐便不出门,只在家里同母亲、婶娘、姊姊,商量些到南京去的话,又谈谈家常。过了三天,李乘风已经又叫人来请过两次。这一天孙隐正想去访伯衡,恰好伯衡来了。
寒暄已毕,伯衡便道:“府上的田,非但没有贬价,还在那里涨价呢。因为东西两至都是李家的地界,那李氏是个暴发家,他嫌府上的田把他的隔断了,打算要买了过去连成一片,这一向正打算要托人到府上商量。”
正说到这里,忽然借轩也走了进来,孙隐连忙对伯衡递个眼色,他便不说了。
借轩道:“我听见说你病了,特地来望望你。”
孙隐道:“多谢叔公。我没有什么大病,不过有点感冒,避两天风罢了。”
当下三人闲谈了一会。
伯衡道:“我还有点事,少陪了。”
孙隐便送他出去,在门外约定,他就去访他。然后入内,敷衍借轩走了。孙隐就即刻去访伯衡,问这件事的底细。
伯衡道:“这李氏是个暴发的人,他此刻想要买这田,其实大可以向他多要点价,他一定肯出的。况且府上的地,我已查过,水源又好,出水的路又好,何至于贬价呢。还有一层:继之来信,叫我尽力招呼你,你到底为了什么事要变产,也要老实告诉我,倘是可以免得的就免了,要用钱,只管对我说。不然叫继之知道了,要怪我呢。”
孙隐道:“因为家母也要跟我出门,放她在家里倒是个累,不如换了银子带走的便当。还有我那一所房屋,也打算要卖了呢。”
伯衡道:“这又何必要卖呢。只要交给我代理,每年的租米,我拿来换了银子,给你汇去,还不好么!就是那房子,也可租给人家,收点租钱。左右我要给继之经管房产,就多了这点,也不费什么事。”
孙隐想伯衡这话,也很有理,因对他说道:“这也很好,只是太费心了。且等我同家母商量定了,再来奉复罢。”
说罢,辞了出来。因想去探李乘风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走到他那里去。
李乘风一见了孙隐便道:“好了么?我等你好几天了。你那片田,到底卖不卖?”
孙隐道:“自然是卖的,不过价钱太不对了。”
李乘风道:“随便什么东西,都有个时价。时价是这样,哪里还能够多卖呢?”
孙隐道:“时价不对,我可以等到涨了价时再卖。”
李乘风道:“你伯父不等着要做部费用么?”
孙隐道:“那只好再到别处张罗,只要有了缺,京城里放官债的多得很呢。”
李乘风低头想了一想道:“其实卖给别人呢,连五百两也不值。此刻是一个姓李的财主要买,他有的是钱,才肯出到这个价。我再去说说,许再添点,也省得你伯父再到别处张罗了。”
孙隐道:“我这片地,四至都记得很清楚。近来听说东西两至,都变了姓李的产业了,不知可是这一家?”
李乘风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孙隐道:“他要买我的,我非但照原价丝毫不减,并且非三倍原价我不肯卖呢。”
李乘风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孙隐道:“他有的是钱,既然要把田地连成一片,就是多出几个钱也不为过。我的田又未少收过半粒租米,怎么乘人之急,希图贱买,这不是为富不仁么!”
李乘风听了,把脸涨的绯红。歇了一会,又道:“你不卖也罢。此刻不过这么谈谈,钱在他家里,田在你家里,谁也不能管谁的。但是此刻世界上,有了银子,就有面子。何况这位李公,现已捐了道衔,在家乡里也算是一位大乡绅。他的儿子已经捐了京官,明年是乡试,他此刻已到京里去买关节,一旦中了举人,那还了得,只怕地方官也要让他三分!到了那时,怕他没有法子要你的田!”
孙隐听了,不觉冷笑道:“难道说中了举人,就好强买人家东西了么?”
李乘风也冷笑道:“他并不要强买你的,他只把南北两至也买了下来,那时四面都是他的地方,他只要设法断了你的水源,只怕连一文也不值呢。你若要同他打官司,他有的是银子、面子、功名,你抗得过他么?”
孙隐听了这话,不由的站起来道:“他果然有这个本事,我就双手奉送与他,一文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