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歇,孙隐的伯母又叹一口气道:“侄少爷,我自从入门以后,虽生过两个孩子,却都养不住,此刻是早已绝望了。你伯父虽然讨了两个姨娘,却都是同石田一般。这回我的病要是不得好,你看可怜不可怜?”
孙隐道:“这是什么话!只要将息两天就好了,那医生的话未必都靠得住。”
伯母又道:“听说你叔叔有两个儿子,他又远在山东,脾气也古怪得很,这20年里面,绝迹没有一封信来过。你可曾通过信?”
孙隐道:“就是去年父亲亡故之后,曾写过一封信去,也没有回信。并且侄儿也不曾见过,就只知道有这么一位叔叔就是了。”
伯母道:“我因没有孩子,想把你叔叔那个小的承继过来,去了十多封信,也总不见有一封信来。论起来,总是你伯父家穷之过,要是有了十万八万的家当,不要说自己亲房,只怕那远房的也争着要承继呢。你伯父时常说起,说侄少爷是很明白能干的人,将来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侄少爷又是独子,不便出继,只好请侄少爷照应我的后事,兼祧过来。不知侄少爷可肯不肯?”
孙隐道:“伯母且安心调理,不要性急,自然这病要好的,此刻何必耽这个无谓的心思。做侄儿的自然总尽个晚辈的义务,伯母但请放心,不要胡乱耽心思要紧。”一面说话时,只见伯母昏昏沉沉的,像是睡着了。床上那小丫头,还在那捶着腿。孙隐便悄悄的退了出来。
伯父已经吃过饭,往书房里去了,孙隐便走到书房里去。只见伯父躺在烟床上吃烟,见了孙隐便问道:“你看伯母那病要紧么?”
孙隐道:“据医家说是要成痨病,只要趁早调理,怕还不要紧。”
伯父站起来,在护书里面检出一封电报,递给孙隐道:“这是给你的。昨天已到了,我本想叫人给你送去,因我心绪乱得很,就忘了。”
孙隐急看那封面时,正是家乡来的,吃了一惊,忙问道:“伯父翻出来看过么?”
伯父道:“我只翻了收信的人名,见是转交你的,底下我就没有翻了,你自己翻出罢。”
孙隐听得这话,心中十分忙乱,急急辞了伯父,回到继之公馆,手忙脚乱的,检出《电报新编》,逐字翻出来。谁知不翻犹可,只这一翻,吓得他魂飞魄越心无主,胆裂肝摧痛欲号!
原来第一个翻出来是“母”字,第二个是“病”字,孙隐见了这两个字已经急了,连忙再翻那第三个字时,禁不得又是一个“危”字。此时只吓得孙隐手足冰冷!忙忙的往下再翻,却是一个“速”字,底下还有一个字,料来是个“归”字、“回”字之类,也无心去再翻了。连忙怀了电报,出门骑一匹马,飞也似的跑到关上,见了继之,气也不曾喘定,话也说不出来,倒把继之吓了一跳。
孙隐在怀里掏出那电报来,递给继之道:“大哥,这会叫我怎样!”
继之看了道:“那么你赶紧回去走一趟罢。”
孙隐道:“今日就动身,也得要十来天才得到家,叫我怎么样呢!”
继之道:“好兄弟,急呢,是怪不得你急,但是你急也没用。今天下水船是断来不及了,明天动身罢。”
孙隐呆了半晌道:“昨天托大哥的家信,寄了么?”
继之道:“没有呢,我因一时没有便人,此刻还在家里书桌子抽屉里。你令伯知道了没有呢?”
孙隐道:“没有。”
继之道:“你进城去罢。到令伯处告诉过了,回去拿了那家信银子,仍旧赶出城来,行李铺盖也叫他们给你送出来。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住了,明日等下水船到了,就在这里叫个划子划了去,岂不便当?”
孙隐听了不敢耽搁,一匹马飞跑进城,见了伯父,告诉了一切,又到房里去告诉伯母。
伯母叹道:“到底婶婶好福气,有了病,可以叫侄少爷回去;像我这个孤鬼……”说到这里,便咽住了。憩了一憩道:“侄少爷回去,等婶婶好了,还请早点回来,我这里很盼个自己人呢。今天早起给侄少爷说的话,我见侄少爷没怎么推托,正自欢喜,谁知为了婶婶的事,又要回去。这是我的孤苦命!侄少爷,你这回再到南京,还不知能不能见着我呢!”
孙隐正要回答,伯父慢腾腾的说道:“这回回去了,伏伺得你母亲好了,好歹在家里,安安分分地读书,用上两年功,等起了服,也好去小考。不然,就捐个监去下场。我这里等王俎香的利钱寄到了,就给你寄回去。还出来鬼混些什么!小孩子们,有什么脾气不脾气的!前回你说什么不欢喜作八股,我就很想教训你一顿,可见你是个不安分、不就范围的野性子。我们家的子侄,谁像你来!”孙隐只得答应两个“是”字。
伯母道:“侄少爷,你无论出来不出来,请你务必记着我。我虽没有什么好处给你,也是一场情义。”
孙隐方欲回答,伯父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动身?”
孙隐道:“今日来不及了,打算明日就动身。”
伯父道:“那么你早点去收拾罢。”
孙隐辞了出来,回去取了银子。那家信用不着,就撕掉了。收拾过行李,交代底下人送到关上去。又到上房里,别过继之老太太以及继之夫人,不免也有些珍重的话。当下孙隐又骑了马,走到大关,见过继之。
继之道:“你此刻不要心急,不要在路上自己急出病来!”
孙隐道:“但我所办的书启的事,叫哪个接办?”
继之道:“这个你尽管放心,其实我抽个空儿,自己也可办了,何况还有人呢。你这番回去,老伯母好了,就早点出来。这一向盘桓熟了,倒有点恋恋不舍呢。”
孙隐就把伯父叫他在家读书的话,述了一遍。继之笑了一笑,并不说话。憩了一会,述农也来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