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的星期二。
大概是刚用完午餐的时间,9区(艺术楼)的窗子全部开着,庭院里吹来的风击打着败壁,在楼里呼呼作响。
达尔玛锁上击剑室的门,转头正好听到隔壁走廊传来的声音。
这正巧是格妮卡与克里希的对话声。
“嗨格妮卡,我找你很久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你不去上课吗?”是格妮卡一贯的冷淡调调。
达尔玛听到克里希说:“大姐要你去庭院等她,她说的匆忙,好像是急事。”
“庭院不是已经被封锁了吗,她约我去那里干什么?”格妮卡狐疑地看着她,当然这一幕达尔玛是看不到的。
“不晓得,或许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
脚步声。
达尔玛急忙挤身进入击剑室旁边的杂物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是下意识的。
脚步声从他所处的门前停了一会儿,又走开了。
虚惊一场。
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了,才推开门走出去。
————————
到了傍晚。
莫德像往常一样收好了学案和笔夹,他在自己的柜子前翻找了一会儿,后面突然有个声音蹦出来。
“嗨,莫德,好久不见啊!”
他便笑着回过头去,和那个男生打了招呼。
男生长着栗色的卷发,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脸上堆满了雀斑,一张很有标志性的兔唇让莫德瞬间记起了这人的名字。这是个熟面孔,好像和他选了同样的选修课程,碍于身份,他不得不多和那人扯了会儿有的没的。
摆脱了那人之后,他看了下怀表,现在是晚餐时间,他拐了个弯,准备去格妮卡常驻的图书馆提人。
就算再怎么闹别扭,他也要管血亲的死活啊。
……
兜兜转转,却是根本没摸到格妮卡的人影,莫德感到有些不安。难不成是比自己先行一步了吗?
他前往餐厅。在联党一贯用餐的地方,只剩下了达尔玛。
塞尔特很少出现在这种人多的地方,他的饭向来都拿回寝室。克里希一贯不吃晚饭,此时夏的位置也空空如也。
更奇怪了。
他跟达尔玛打了招呼,问:“嗨,达尔。看到格妮卡没有,我找遍了教室和图书馆,连人影都没看到。”
“啊,我倒是想起来了,”达尔玛放下餐刀,“我中午听到克里希把格妮卡叫走了,说是夏在找她。你知道什么事吗?”
不对……克里希跟夏一直不对头,克里希根本不可能帮夏传话的。
更奇怪的是,格妮卡想不到这点吗?为什么会选择跟她走。
莫德蹙眉,他缓缓摇头,说:“你可能跟我想到一起了。那对姐妹花的关系不好,联党随便一个人都知道的事情——那就奇了怪了,我一下午都没看到格妮卡。”
“……”
“肯定有猫腻。”莫德突然轻轻说了一句。
“……我去找克里希。在午夜之前,我去找你。”
————————
达尔玛拿好了他常备的长刀,据说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但是父亲究竟叫什么,长什么模样,他却早已经记不清了。
当年达尔玛所处的那所孤儿院的院长曾提起过……
院长……
他已经分辨不清白天和黑夜,全是拜他所赐。
但是夜晚所带来的恶寒,达尔玛比谁都清楚。
他踉跄两步,扶住走廊的窗棂,背靠墙壁缓缓坐下。
达尔玛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生的,生母是谁。他从记事起就在那所孤儿院了。
孤儿院并不大,也不有名。
他记忆中的自己,从小就是个孤僻的孩子。儿时体弱多病,被同龄或年长的孩子们欺负。
只有院长爷爷待他不一样。
达尔玛记得很清楚,每次他在被那群孩子们霸凌之后,院长爷爷都会笑眯眯地找他谈心,给他糖吃。
所以之后达尔玛才会默许院长的行为。那个恶心的老头把他叫到办公室,锁上门之后,命令他将裤子脱下来,然后那双布满老茧和龟裂纹的老手摸上他的后脊——
停、快停下!
不要去想了!!——
扭曲的记忆布满了脑海,煎熬着他的夜晚。
煎、熬。活人很少经历过火焰的炙烤,可是他却有。无人的夜晚,那些笑声、那些感觉无时无刻在炙烤着他。
无时无刻在凌迟着他。
之后,达尔玛高烧不止,他们把他扔到茅草棚,可欺凌也没有停止,甚至变本加厉!那群牲畜把泡过烟草的水倒在他的脸上,滑进他哭肿的眼睛里面。
十几年过去了,达尔玛却忘不掉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有烫、疼。那揪心的痛痒,像是跳跃的烈焰,侵蚀了他的全身,仿佛要把他拉下炼狱。
他已经忘记了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或许已经不能用熬这个单词了。他感受、遭受、忍受、被迫接受,他无助,但是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他成了笑柄,眼球早就发炎感染,没人给他找医生,已经被寄生虫咬到坏死。他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屈辱。只是又痛又饿,看到的是无边黑暗,他被遗弃,在不知名的角落等待死神的救赎。
人间炼狱。
万幸的是,他在濒死的时候被孤儿院的一个老女工偷偷带出来了。那个老女工向来善良,孤儿院的人称她为‘老阿妈妮’,但是他出来之后就没有那个女工的下落了。
那个女工回去之后就被捅死了,她没有活到第二天早上。
仇恨像带毒的藤蔓一样将他的心脏缠死,有一段时间,他什么事情都干不下去,他的世界已经失格了,死对他是真正的解脱。
被好心人捡到文德莱。是莫德一直在帮助他,开导他。达尔玛知道他向来不做烂好人,但达尔玛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他不是没回去过。后来的后来,当达尔玛自认为有能力复仇的时候,那所孤儿院却已经搬迁了,或者说废弃了。当地的老人跟他说,大概是在他走之后没过几年那所孤儿院就倒闭了。院长被警察带走了,不知下落如何。也不知道有没有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一直是他心头的一个遗憾,虽然他不知道他在遗憾什么。
只是为那个女工感到不甘罢了。都过去了这么久,他早已无法把他的仇恨加深。
在达尔玛恍惚的时候,窗户虚掩着。夜风从缝隙里潜入,吹开纱帘,让他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刷——
他猛地站起来,冲着对面的人掏出刀子。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来人的轮廓,这是——
东.罗伯特。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还是恰好撞上?无论怎样,单独和他相处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该死!
“好迟钝啊,”东双手抱肩,“联党的人就只有这几把刷子?我站这里一会儿了,你还没有反应过来。让人不得不好奇啊,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说实话,你有些像我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嗯,脾气很像,说这话的表情也很像,”东突然轻笑一声,“那个小可怜一直被欺负,我还和他抢过面包吃,有点怀念啊。”
达尔玛皱眉,他印象里似乎是有个孩子,曾暂住孤儿院一阵,因为总是偷厨房的东西被护工们针对。但是没几天就自己逃出去了,了无音讯。
但是达尔玛真的不敢去回想刚才的话了,他盯着侧面刺过来的刀尖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