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星楼位于天水湖畔,正当东、西水流与南北向河道的交汇,三面环水,一面依岸。梦星楼为“舫”式的结构,有三层舱楼,站在楼上望去,天水湖波光粼粼,天地开阔。无论是烈日还是酷夏,此地都是和风阵阵,举目清凉,且天水湖中鸟飞鱼翔,是晌午时最好的去处。
我们去时,发现已有人捷足先登,大嫂与三嫂正坐在一层楼谈天垂钓,三个侄女描花练字,两个侄儿与小弟浮休则席地摆弄着刚采摘下的玉兰。
“没想到被你们抢了先,”笑盈盈地走到二位嫂嫂身边,“可钓到什么稀奇玩意?”
“别说,前边嫂嫂可钓到了一条尽两尺长的锦鲤。”
“是嘛,快让我瞧瞧。”颉之凑过来,一副新奇样。
“可惜放回去了,不然,就送你了。”大嫂莞尔一笑,从怀中取出手巾拭汗。
“那就算了,不过下次如果还有,一定要叫我瞧瞧。”
“五弟,这湖中鱼多,你钓会也能上钩。”三嫂开口。
颉之听到露出凄凄一笑,我忙调侃道:“别了,别了,嫂嫂不知道,他啊,从来都没有钓上过鱼。有一次闹脾气,在这坐了三天,连个鱼影都钓不上来。”
听完,众人笑起,就连初照也侧过身笑出来。这时,在旁边的四岁小侄女宜笑一晃晃地走过来,“叔叔,我上次都钓了起好几条。”更是让人笑出声,反而是宜笑不解,扑进母亲怀里,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疑惑地四下打量。
寒暄调笑后,众人便也分开玩乐,我们四人上了三楼,初照作画,颉之与秋心博弈,反剩下一个我没事可做。看他们下棋、作画觉得无趣,书翻了几页便失了兴趣,纵是这和风习习,一派美景欣赏久了也困乏起来,便下楼打算看看嫂嫂她们做些什么。
二位嫂嫂停止了垂钓,而是坐着煎起茶,不时聊些家常。见我来了,便邀我进这茶局。
“这可是上好的武夷肉桂,你可算来得巧。”三嫂用茶则将茶叶拨至茶荷中,双手捧起递至我面前予以观赏。
“毕竟跟着嫂嫂,总会有好的茶喝。”见那肉桂色泽褐绿,油润有光,虽未放以鼻前,都已闻到那特具花果、桂皮般地香气。
“这还是上回我那弟弟带来所剩下的,若喜欢,等下给你捎些去。”
三嫂林氏来自建宁府辖下崇安县(今武夷山),父亲是崇安县知县,家中几个弟弟也有着一官半职。看似书香门第,实则不过是个小家势力,小辈资质平庸,不求上进,也并没有值得吹嘘的家族历史。究其是如何嫁于三哥,迈入陈府,一直是我好奇的地方。
“那我可不客气。”
见三嫂将冲水至杯七分满,双手递于大嫂与我。
刚揭盖便扑鼻而来一股浓香,用盖将茶沫拨去,只见汤色橙黄清澈,叶底匀亮。端至口处细细品味,入口醇厚回甘,咽后齿颊留香。“味甘泽而香馥郁,真是好茶。”
三嫂笑着,细细茗,“此茶醇厚,却香极辛锐,姑娘家都不怎么喜欢。”
“那我便是个例外了。绿茶清淡而青,过于柔和,红茶甜厚浓郁,过于甘醇,黑茶润滑醇和,过于平庸。反而乌龙茶及所有优势于一身,却因互相的综合而补了劣势。”
三嫂嫣然一笑,从她的眉目间可以看出欣赏之情,“妹妹可真是个直爽性情,乌龙茶有你这般追随者,也是幸事。”
“小妹不如作首诗,以解无聊。”大嫂一旁打趣,遂吩咐丫鬟取来笔墨纸砚。
“既然是消遣之作,那我就不管什么框框条条。”欣然接过笔,边吟时赏茶,边写时品味,洋洋洒洒写下。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恋娇花。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晨前相伴绿水,夜后同邀池蛙。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原唐·元稹《一字至七字诗·茶》,略加改变:爱僧家——恋娇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晨前相伴绿水,夜后同邀池蛙)
“宝塔诗,倒是少见,”写完后,大嫂先取过去,“‘曲尘花’用得真妙。”随后递于三嫂。
三嫂看得认真,还轻读两边,“我不懂诗词,只觉得朗朗上口。”说完,略带歉意的看着我。
“诗嘛,主要就是用来吟的,我这就是写着完,嫂嫂没笑话就知足了。”三嫂发蒙得晚,且疏于教授,字识得不全,这都是众所周知的,虽私下有人笑话,但表面上都只当不知晓。
“你们在做什么,写诗了?我可要瞧瞧。”正巧颉之三人下来,便也拿去读。
“一诗三意,妙。”三人纷纷发表意见,竟不知觉地都吟诗作对起来,便快快地过了时间。
两位嫂嫂前已带着孩童们离去,见无人拘束,便唤陶陶取来清酒,小酌起来。
见秋心自开始便有些恹恹强作乐,如今写起词来更是颦眉暗叹,便悄悄走到身后,看她写了什么。
絮花飞随春老,沧水流尽月明。
伤春哀词,与秋心此前的风格迥然不同。秋心却很投入,一直凝望着天水湖,一副看尽世间悲欢的姿态,不理会周遭一切,连我已经站在她身后都没有发现。
“怎么了,也伤起春来。”
这时秋心才发现身边站着个大活人,一副受惊的模样,“突然出现,真是吓人。”
“我可站在你这好一会了,见你跟入了魔一样。”
秋心勉强一笑,拨弄着桌上的宫扇,不言语。
“姑娘怎么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唉声叹气,闷闷不乐的,别愁出白发了。”
“尽打诳语,哪有那么夸张。”
“诶,别说,你可瞅见英知县的两鬓白发,都是一时愁出来的。好好的翩翩公子,都因白发显得苍老些。”
可能是因为好奇,秋心从背椅上端坐起,一副认真的模样,“为何事而愁?”
“就是当年他夫人亡故那事。”
秋心从椅上站起,缓缓走到朱栏处倚靠着,呆呆注视着湖面飞过的飞鹭,许久后才开口,“想来英知县是和夫人恩爱异常,遭到此等劫难,伤心过度所致的。”
“是否恩爱不知晓,英夫人我是面也没见上过的,只听二哥说是个知书达理的贤惠夫人,想来感情应该不错。”
“今天见英知县反应便可见心中是放不下的,”秋心面对着湖水,淡淡的说,“失去挚爱,真是一种折磨。”
和秋心随意攀谈几句,其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便到颉之、初照那边,任她去了。
颉之初照正相互评诗,见我过来更是拉着让我品赏,几番之后,他们二人也发现秋心的格格不入。
“妹妹她今日是怎么了。”
“前边和她下棋,就发现她有些走神。”
“会不会有心上人了。”我话刚落,初照就惊呼出来。
没等初照,颉之反而先开口,“真有可能,我记得你们上次来时秋姐姐绣了幅画,边上还有首诗,全诗记不得,但有一句’锦瑟华年谁与度’。当时还挺奇怪的,秋姐姐向来诗风硬朗,这反而像照姐姐你的。如果是有了心上人,这反而好解释了。”
(“锦瑟华年谁与度”取自宋·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不会吧,妹妹与我向来处在一处,若是有,我也该有所察觉,”初照依旧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况且,所见的男子多也是熟络的,这……”
“会不会就是我们认识的。”
“诶!”初照更为吃惊,颉之则一副思索的样子。
“这么推断也有道理。”
“不会吧,”见颉之也如此说来,初照也慢慢回想,且把视线往秋心身上飘去,“如若真是,那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