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陌拉着小胖子闫秦渝进入了客栈内,发现这一楼的厅堂里人满为患,一眼望去尽是人头,将近七八十号人,坐在大厅摆设好的桌椅上,有人聊着天,有人吹着曲儿,还有的人站在椅子上划着酒拳,不过从那红了脸粗了脖的样子来看,结果不是太好。
方陌跟小胖子往通向二楼的楼梯走了走,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坐在一张八仙桌上,一只满是茧子的手托着酒碗,一只被磨平了脆骨的手指向头顶,神情慷概激昂,朝着四周的人大声说道:“方才我说到了那黎阳断剑郎四剑入萍乡,一剑似春风,动了萍乡圣姑的心房,二剑如夏阳,断了萍乡的檀香墨坊,三剑仿秋叶,摘了墨坊一百二十三位砚台弟子的项上,四剑像冬荒,覆了檀香阁主的三笔画山凰,现在我再来与诸位说说这江湖上的七客之一,曾经一苇渡江,一夜间连破天御观十二大真子的独臂客。”
听到那中年人说出‘江湖’二字,原本准备上楼的方陌拉着小胖子停了下来,转身坐在扶梯上向着那人看去。
“渍渍,若是说起此间那可当真是了不得,诸位且听我娓娓道来,约莫二十多年前,这大越的天底下出了一位了不得的武夫,先是在天御观静心修行入了化境,后来在下山渡三难七灾时爱上了北安镇的一位放牛女娃,放却武事跟这女娃缠绵厮守了三年。三年后这武夫带着眉目间生有黑文的儿子和夫人回了观,本以为是一场和睦众祝的庆幸事,没想到却被其师杖罚数百,关在了师门禁地,众多长老则将这放牛女和年仅二岁的孩子关进了天御观的地下阴牢,这武夫听闻此事自然是不忿和不解,走出禁地,一杆长枪连败三十二位长老,追入阴牢中将娘两救出送往山下,只是奈何这武夫的老师并非当世凡人,动指之间便镇压了这天赋惊人的武夫,将放牛女掸灭,不过终是无法彻底狠下心来,将那夫妇两的孩子切去一臂后交给了一位山下农夫,带着武夫飘然离去,而这断了臂的小郎天资惊世,二十来年便已经有了江湖无双客的气韵。”
中年人说得是手足并用,唾液四溅,四周的看官却都无动于衷,人人都斜着眼仿佛看一个白痴一般看着这中年汉子。
小胖子俯身在方陌的耳边,轻声问道:“无双客是什么?”
方陌挠了挠头,道:“应该是这个人非常有特点,没有其他客人跟他一样吧。”
小胖子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细声咒骂道:“陌哥儿,这膀大腰圆的粗糙汉子说话也忒文邹邹了,跟说书的先生一样咬文嚼字,听都听不懂。”
方陌看了身边的小胖子一眼,有些不解道:“若是我听不懂尚且可以理解,为何你家世这么好也听不懂这位大哥的话,念书塾的时候挨了先生不少板子吧?”
小胖子被方陌的这番话刺激得不行,却也不激动,轻声细语道:“若是字与字分开来讲的话我是听得懂的,可是这一番话中有好多我不理解的话,如那化境,如那三难七灾,还有不是当世凡人,这不是那糙汉子在扯着天边的牛皮在吹么,这世间哪有不是凡人的人,不是凡人难道是天上的仙人啊。”
方陌没有办法回答小胖子,事实上这中年汉子说的异事奇闻跟当初老师傅在的时候跟他讲的故事大同小异,少年听得多了也就稍微懂了一些,只是却没有办法表述出来。
这一刻,方陌突然发现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旁,一位穿着花袄子的白净女孩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似乎是听到了两人说的话,这白净女孩的眼中满是疑惑,亦如他们听见中年汉子话时的满腹疑惑,一旁穿着漆黑长袍的老妇人将花袄子女孩的脸侧向另一边,看着坐在扶梯上的两人,脸上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是那脸色好似黑了一些。
老妇人朝着方陌招了招手,少年有些疑惑地朝她看去。
“好毒的妇人!”那粗糙的汉子原本说得兴起,突然间往这边撇了一眼,神色变化,翻身落下一脚将身下的八仙桌踢飞而起,而后一掌拍在桌面上,顿时整个四四方方的桌子像是生了风,直直的朝着老妇人撞来。
黑袍老妇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伸出双手抵在这飞来的八仙桌上,也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这糙汉子威势凛然的一击竟是被这老妇轻描淡写地接了下来,她冷冷地瞥了那身材高大的糙汉子一眼,“多管闲事!”
方陌低敛眼眉,睫毛微微颤动着,就在刚才少年不知为何心里一凉,不知缘由,还以为是昨夜没有睡好,气血不畅。
闫小胖子似乎没有其他什么感觉,在一边大喊道:“哇,陌哥儿,他们就是书上写的练武之人啊,真是好生气势。”
糙汉子的那双大手骨节都快被磨平了,手上的茧子厚得像是多了几层皮,他往前走了几步,从方陌和黑袍老妇之间的地板上捡起一只小得快要看不见的虾蟆儿,大笑道:“原来是万毒谷的老蛤蟆,当真毒得很。”
“哼!”黑袍老妇见被识破了身份,也不多言,拉着红袄子女孩就要往二楼走。
客栈一楼的诸多客人看这大话连篇的大汉出手,原本以为是一场江湖恩怨,有戏可看,没想到却是遇见万毒谷害人,七八十人尽都摩拳擦掌地朝着这老妇二人看来,竟是有些跃跃欲试。
方陌看着粗糙汉子手中的那只小虾蟆儿,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种小活物少年曾在山上见过,拇指尖大小,浑身毒得很,挨之则残,碰之则死。
少年走到粗糙汉子的身前,将身上褶皱的衣服抚得稍直一些,向着汉子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搭救,此大恩难报!”
闫小胖子在一旁疑惑得很,看不懂发生了何事,但见着方陌向前行礼,便跟着走到汉子身前依样画葫芦。
汉子将方陌二人扶起身来,笑道:“两位小郎无需如此,苏某也只是顺心而为,在这苑来客栈即便我不出手,这贼老妇也伤不了你们,刚才那妇人也只是用两位小郎在试探。”
方陌有些疑惑道:“试探什么?”
汉子似乎有些不明白眼前这少年为何连这也不知道,神色古怪地指了指头顶。
方陌抬头看去,发现本来什么都没有的二楼,此时缓缓落下一个红灯笼,灯笼上被吊了一条细绳,灯笼的笼身上写着一些歪扭的字,红灯笼里的烛光透过红纸落在少年的脸上,将那小脸映照得红通通的,仿若晚霞。
一道红衣身影从三楼一跃而下,踩在这红灯笼上慢慢落下,一袭红衣袖舞飘飘,一头长发随风而起,这是一位佳人,如同从画中走出,脸若圆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楼下的众人看得呆了,便是方陌也有些心神摇曳,心湖起波澜。
红衣佳人落在那黑袍老妇二人面前,朱唇轻启,珠圆玉润,却有些强势,“请退,待召,动武,即离。”
黑袍老妇人看着这堵在楼梯口的红衣女子,不屑道:“区区二流也敢挡我,莫非你以为我万毒谷无资格上这二楼?”
红衣女子无视黑袍老妇略有威胁的话,依然强势出言,“丙三十二,乙十六,甲八,万毒谷无位,且阁下已经动武,请离开!”
黑袍老妇看着这红衣女子,脸色阴晴不定,头上缠着的头巾鼓鼓荡荡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但片刻后又安静了,老妇人终究还是没敢对这红衣女子做些什么,神色阴沉地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出了客栈。
这只是苑来客栈的一个小插曲,这在一楼的客人似乎早已司空见惯,见那老妇人走后,便又回到了先前的样子。
粗糙汉子拍了拍方陌的肩膀,示意他已经无事了,将八仙桌抬回到自己刚开始的位置,又开始对着四周的人吹起了牛皮。
红衣女子赶走了黑袍妇人,抓着红灯笼上的绳子便要重新升上去。
方陌连忙跑到女子面前,道:“姑娘且慢,我有话说。”
闻言,红衣女子停了下来,一对杏眼看向方陌,少年的这句姑娘看来很受用,女子的话不似对黑袍老妇那般强势,柔声道:“公子且言。”
方陌压了压嗓子,朝着红衣女子拱手道:“我和身边的这位小胖子是鱼鼓镇的山野村夫,不懂姑娘和这些前辈高人的各类规矩,我来这儿是与一位叫麻郎的少年约好了,听门口的小二哥说麻郎住在四楼的甲七房,不知小子能否上去寻他?”
浑身黄泥的丑陋小少年,面对着这宛如画中走出的女子,却丢了那自卑的腼腆模样,不卑不亢。
看着眼前的少年,红衣女子笑了,这一刹那仿佛连春日都被这抹笑容压下了不少,少年只觉得浑身一松,一根红绸缎从红衣女子的腰间飞出,将方陌缠住。
红衣女子不曾多言,只是听闻到少年说出麻郎二字,便带着他踏着红灯笼而上,如同一缕摇曳的烛火,少年被她那红绸缎缠住跟着向上,却险些忘了小胖子还在下面,便转头朝下对着正一脸懵逼的小胖子喊道:“你先在一楼等我,我将鱼送去后就回来。”
闫小胖子在下面点了点头,却有些羡慕那缓缓向上的黄泥少年。
少年跟着红衣女子一路向上,在经过二楼时,一个戴冠配玉的古怪少年正吃着盘里的一些糕点,看着这一幕险些将整个盘子朝着方陌扔来,在经过三楼时,一位在廊道打着油纸伞的光头小僧人愣愣地看着方陌,嘴唇轻启,说了些什么。
方陌耳朵灵活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小僧人的话,“小衲阿了你个陀佛!”
红衣女子将方陌送到了四楼,便收回红绸缎踩着红灯笼而下,方陌心里憋了好久,看着女子将要离去,终于还是忍不住朝着红衣女子的秀丽背影大喊道:“姑娘,这旁边便是楼梯,姑娘为何只钟情于踩灯笼,走楼梯岂不省力。”
那红衣女子本如红尘仙子,踏灯而升,踩笼而降,听闻身后少年的大喊,身子一顿险些一头栽倒,头也不回的飘然落下去,那速度倒是比升上来时快上许多。
少年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解,但也不多想,只认为是这些仙子一般的女子特有的喜好,毕竟看上去还是挺美的。
四楼很大却一共只有八间房,少年从甲一开始数起,掐着手指数到七的时候停了下来,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何人?”屋内传来一道熟悉的清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