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佳就是闲极无聊逗他们玩儿,闻言把目光转向那个爸爸桑。
爸爸桑脸都绿了。见齐佳望着自己,也不敢就那么直白的拒绝。
这个世界因为女多男少,娼妓粉头之流倒是难觅踪迹。取而代之的就是秋水铺作为人种的男子。
这些男子的来源,或是犯官之后,或是战俘,或是作奸犯科之辈。朝廷将他们废物利用,开起秋水铺。
这些男子的处境十分悲惨,地位也十分低下。和另一方面,男权主义下凌驾在芸芸女性头上的男人们,形成两个极端。
齐佳穿着秦王的袍服,一看就地位尊贵。而这爸爸桑的地位还不如旁边的妈妈桑高。所以,他为难的都快哭了。生怕一个回答不好,会招来祸端。
却听那艘大画舫上传来一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我会唱。”
齐佳循声望去,下意识就眯了眼睛。
那是一个穿着葛布袍子的年轻男子。很瘦。以至于两腮凹陷。脸色青白。站在船头被风一吹仿佛要乘风而去一般。
两道浓长的眉,在青白色的脸上,非常醒目。一双大眼睛,眸光有些散乱。
这人和病号长的太像了。令齐佳下意识就生出了恻隐之心。
齐佳道:“那你过来吧,唱的好,有赏。”
爸爸桑吓的连忙道:“贵人饶命啊,吾等贱民,怎敢踏贵地?”
齐佳袍袖一甩:“那我随你上船。”
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和武士顿时面面相觑。那些侍女说成什么不敢跟过去的。于是,两名武士和齐佳一起上了小船,晃晃悠悠靠近了画舫。
船头的男子欲伸手拉齐佳上船,却被旁边的武士用铜戈隔开。
齐佳跳上画舫。
爸爸桑快走一步将船舱口放下的竹帘子掀开。齐佳低头进去。
画舫里并不十分宽敞。分左右两列俯首跪着一二十个男子。
齐佳明白,这大概就是所谓人种了。
她望向爸爸桑:“让他们起来吧。”
爸爸桑陪着小心道:“贵人面前,哪有他们站立的份儿。”竟是不敢让他们起来。
齐佳心里叹息,果然人这种物种,最是可恶。最善于将同类折辱到毫无尊严的地步。
奴性一旦根植在人的心里,是很难消除的。齐佳也不强求,在爸爸桑捧来的一个蒲团上坐下。先前那个主动和齐佳搭话的男子从外面手脚并用的爬进来,跪伏在齐佳面前。
齐佳道:“你不是会唱曲儿吗?唱一个听听。”
那人涩哑的开口:“柳条儿青,柳条儿黄,砍来柳条儿编个筐……”
齐佳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也叫小曲儿?只能叫儿歌吧?
那人急道:“我还会别的。”
接着唱道:“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老的给少的拜年儿。哎呦呦呦喂,也不管是老的少的,都把那新衣服穿。”
得,改二人转了。
“我还会别的。”
齐佳摆手,她可不想折磨自己的耳朵了。
男子忽然向前爬了一步,一把抓住了齐佳的脚。两边的武士大喝一声:“放肆。”齐齐出脚,砰的一声,将那男子单薄的身体踹飞了出去。哐当一声撞在船舱壁上又翻跌下来。
其中一个武士手里的铜戈一摆,就要刺向那人背心。
“住手。”齐佳喝了一声。那武士才堪堪停住手,却仍旧用铜戈锐利的尖刃对着那人后背。
齐佳望着地上蠕蠕挣扎的男子,放缓音调:“你刚刚想干什么?”
男子艰难的抬起头,嘴角都是血沫。吃力道:“求贵人,救救我哥哥。”
“你哥哥?”
那男子整个人趴在地上,努力的想要仰着头,可是脖子明显没有力气支撑头颅。最终扑通一声,头垂到了甲板上不动了。
齐佳心头一沉,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爸爸桑走过去,跪下身,伸手在他大睁着的眼前晃了晃。又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转向齐佳:“死了。”
这不是齐佳第一次见死人,却是第一次目睹有人因为自己而死。
那男子并没有干什么,只是想要她救他的哥哥,就被武士一脚踢死了。
人命贱如蝼蚁,脆弱如蝼蚁。齐佳直到今日,才真深有体会。
她望向爸爸桑:“他哥哥怎么了?”
爸爸桑跪伏在地上:“恐说出来有污贵人耳朵。”
“说。”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死的这个竟然是个王子。
一个被家国抛弃的王子。
他原本是被辄师国送到风漠去的。从风漠逃了出来,辗转来到修木,寻找自己的哥哥。
恰逢修木和辄师撕毁盟约开战,这小王子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兄弟俩一起被修木王充了秋水铺。
秋水铺的存在,应该是天下男子的噩梦。这是一种比死更令人屈辱的生活。
至于这些男子的生死,根本不在度量范围内。秋水铺不养闲人。你一天做的多,就有饭吃。什么都不做,就饿着。
这小王子的胞兄受不了这样的折辱,疯了。看见女人就害怕,那话儿也成了个摆设。平常全靠那小王子照顾。
齐佳问道:“这兄弟俩叫什么?”
“哥哥叫曲流觞,这个叫曲墨池。”
“倒是可惜了这两个好名字。这人虽是罪身,但念在兄弟情深,又是因为我而死。”她向旁边的武士使个眼色:“且给他几两碎银子,好歹买领草席裹了。剩下的劳烦这位管事的,拿去接济他兄长。”
爸爸桑告了罪,才敢拈起衣襟,兜成个兜儿将碎银子接过。
齐佳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男子尸体。心中一阵悲凉无助。后世,就算是囚犯还要讲究一点尊严廉耻。这个世界,堂堂王子一朝成了阶下囚,卑贱还不如娼妓之流。
由人及己。
如果不是她尚有一二分先人遗慧可盗,如今更不知会是怎样的处境。
她走出船舱,站在船头上,但见宝靖河水奔涌向西而去。一时间有些晃神。
不知不觉,她来这个世界竟然快要一年了。
一年前,她初来的时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心里却并没有半分忧愁。
那个饱受凌虐,血肉模糊的人被抛在破屋前的情景,就好像发生在昨日。
寒夜里,两人挤在一张被子里。她抱着人形暖袋苦中作乐历历在目。偶尔夜半梦回,他的体温仿佛还留在掌心。
那时候她每天不辞劳苦,就为了给他挣一套衣裳。给自己挣一个单独的被窝。
如今高床暖枕,她却找不到一丝快乐。看看岸上那些侍女,再想想自己。齐佳有些恍惚。
是自己所求太多,还是她们所求太少?
河面静悄悄的,只闻水声潺潺。齐佳跳下船头,站在小舟上。
小舟摇摇晃晃,几欲倾覆。吓的船上的爸爸桑一阵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