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云乌后我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去了左一家,因为他好久没来找我玩了,前几天他在信里说婶婶身体不太好,于是奶奶特意嘱咐我让我过去看看情况。
“厌止,你不觉得他们这里比山里明亮多了吗?”
这是真的,从刚才开始我觉得不太对劲,周围明晃晃的,影子也不是黑色的,连树皮都有些反光。
“没有。”
“嗯?”我狐疑地看了它一眼,厌止懂得自然是比我要多,可它即使这么回答,我心里仍有些不安。
左一的爷爷叫左尧,之前听他说还有一个人叫司桡,他们都是爷爷的至交,常常一起弑黑。我不经常来左一家,对他们了解也不多,只是记得有人说过,直乔死后左尧就专心务农,也贩卖些手艺东西,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没出几年就去世了。至于司桡,印象里没听人提起过,早就失去了联系,爷爷也没在梦里嘱咐过我关于他的事,我猜司桡兴许是早就去世了,要不然依他们的关系,爷爷断然是要我去看望他的。
一路磨磨蹭蹭,到了左一家已经将近中午,正好赶上吃饭,要是奶奶在的话肯定又要说我了,不过好在我还是个孩子,没人会计较这些的。
“木子?你怎么来了?”左一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见到我来了果真又惊讶又激动。
厌止突然化成了项链,冰凉的触感瞬间顺着皮肤传到心里,我下意识地扯了扯,“我想叔叔婶婶了不行啊?”
“行,当然行。”
“来木子,快坐下一起吃饭,婶婶也好久没见你了。”婶婶很温柔的笑着把我拉到她身边。
“婶婶,左一在信里说您身体不太好,不过我见您现在气色看着挺好的啊,大夫有说是什么病吗?”
“唉净听左一瞎说,你婶婶就是前段日子总是做噩梦,现在已经没事了,来木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甭客气!”
“爹,哪次她在咱家有客气过。”
叔父也是个朴实的人,每次到他们家来我都觉得十分温馨,如果我爹娘也在,家的氛围不会更甚于此。婶婶不止一次地央求过奶奶想要照顾我们,其实我也很愿意同他们一起生活。我想,倘若有一天我再也看不见黑了,这个愿望或许是能够实现。
“木子,最近可碰上过麻烦?”
婶婶是在问是否有黑招惹我,叔父和左一也知会了她的意思,夹菜的动作都小心了许多,似乎就等着我说。
“没有的事,婶婶您不用太操心,山里的黑还没这多呢,而且奶奶还给了我两个宝贝,厉害着呢。”
我本想着他们听了这话应该会宽心许多,然而婶婶又问道,“你要是没碰上啥事儿你奶奶能把蛰伏给你?”
“娘,你就别操心了,我见过木子跟黑对峙,都没怎么动,一下子就收服了。”
“对啊,我厉害着呢,而且我就待在山上,也不会有危险的。”
我向来吃饭吃得快,我吃饱后他们还在吃,于是就出了屋子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说实话这里的黑真的很少,转悠了半天都没碰上一个,厌止也不恢复原样,一直挂在我脖子上,有话也不知道跟谁讲。
“木子!”左一还在嚼着什么东西,说话也不爽快。
“你吃饱了?”
他使劲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勉强道,“我想着等会你就要回去了,说话就没时间了。”
唉,左一这个傻大个,“你有什么想说的?”
“你真没遇到麻烦啊?”
“敢情你刚刚说的都是骗人的?”
他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皱了皱眉头说,“不然呢?”
我不想再理他,结果这一生气就想到了他在信里写的内容,“信里你可是说婶婶病得不轻,那你也是在骗我咯?”
“不是不是,这个我没骗你,我娘前几天的确病得很厉害。”
“那到底是什么病?”
“查不出来,老是做噩梦也不算病啊。”紧接着左一就弯下腰向我靠近,神经兮兮地说,“不过你肯定想不到是谁给她治好的。”
“谁啊?”他越是这样故作神秘最后越说不出来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我都摸透了他的套路。
“你知道司桡吧?”
我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不知道司桡也有个孙子,叫司允,给我娘治好病的就是他。”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事我是真没听说过,只是左一他在说“也”的时候还特意加重了语调,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也是个孙子似的。
“你笑什么?”
“都是孙子,怎么你就啥也不会呢?”
“等会你要是还能笑出来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念!”左一恨恨地睨了我一眼,似乎料定了我会笑不出来,“这个司允,他也能看到黑,而且,不止能看到黑,能力也高出你八十倍不止。”
“那你干嘛不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说!”
他一把挡住挥出去的拳头,语气飘飘然,“唉唉唉木子,你注意点哈,搞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行,我不打你,”天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忍住不去咬死他,“你说,他在哪?”
他往后撤了撤,顿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真,他刚张口就撒丫子跑出老远。
他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不过他说了,有缘自会相见!”
我信你个鬼!!
“你想见司允?”
我咽了咽口水,没敢再往前跑,心里突然有些后怕,要是这儿所有的黑都像眼前的这只一样躲在了墙里,这可说不准……
我往后退了两步想留出空间让它出来,但它并没有动,我下意识地拽住脖子上的小玉坠,厌止也是没有动作。
“你咋了,有黑不成?”
“别过来,你最好是真不知道司允在哪儿。”
左一被我挡着没法再往前来,我握紧蛰伏,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只黑应该是销,古书里有讲这种黑善于隐藏,寿命很长,对付它我想我还是可以做到的,“除了你,还有其他的黑吗?”
墙面上两只白色的眼睛左右移动了下,我明白了它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你能带我去见司允吗?”
过了会儿它的眼睛一点点下移,最后挪到了地上,然后顺着墙缝像水一样往前流,完全看不出它的形状。
左一也跟着我走了,路上听销的解释我了解到司允在镇子里待了很久,因为他会控梦,换句话说就是人们想做什么梦他就有能力让人们做什么梦。听销的语气,它对司允有很大怨念,它说司允其实是打着控梦的名义去人家里收集暗,导致黑都没有地方去,一些没能力离开的黑只能殒命于此。
我不清楚司允为什么要收集暗,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又或者是难道能看见黑的其实大有人在,我心里现在堵了很多个木塞,血液都流得不太畅快,只想能赶快见到他好问个清楚。
销一会在地里移动,一会又跑到两旁的树干里,最终它带我进了一片林子。
这林子里的树多得很,风一吹就哗哗乱响,弄得我心里发毛。
“你带我来这干吗?司允不会在这里吧?!”
四下里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草叶遍布根本不见销的踪影,左一也发觉出问题变得警醒些,我拿出来大漂亮,怪不得它说不出带我见司允的理由来,怪不得它不把身体露出来,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这么狡猾的黑。
突然迎面冲来一股气流,有什么东西反射出了亮光,来不及再拿蛰伏,我索性直接把漂亮怼上去,定睛一看,特么这只黑居然有斧头,这可不是销,有斧头的怕是……
“左一你先出去等着,在这太碍事了。”我往后退了退,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痕钺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我只在梦里见到过它一次,仅仅一瞬我就知道,它绝不是我能惹得起的黑。
传说里黑有两大首领,其中之一就是痕钺,另一个是将军胥槐。关于它们我能记得的就是,槐钺既出,死亡将至。
“木子,把蛰伏和漂亮丢下。”
“厌止,你别去,你打不过它的!”我一把拽住它,别说痕钺了,寻常的黑都很讨厌它,指不定痕钺要怎么折磨它呢,我急忙念了遍口诀把厌止收进了蛰伏。
痕钺看到蛰伏似乎愤怒了不少,斧头挥得更加卖力,偶尔漂亮能照它几下,更多的时候我只有躲的份。
“你别凑热闹了行不!”我真是愁死了要,这时候了左一居然还来添乱,他又看不见黑,挡我前面也没用啊,黑是伤不了他的。
让我意外的是痕钺的动作突然放慢了,白色而狭长的眼睛在我和左一之间来回转动,倏而一个斧头朝左一劈去,也不知道谁给我的勇气,我连踢带踹直接蹬在了痕钺的胳膊上,然后就把蛰伏和漂亮使劲往它头上砸,据左一事后的描述,这串动作应当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炉火纯青。
痕钺估计也是头一次遇到我这样的对手,后撤两步道,“让开。”
它一出声我就明白了,在左一家的那个就是销,我没有认错,只是恰好在这碰到了痕钺。
我想同它问些什么,然而手上一紧就被左一拖着往后跑,“愣着干什么啊,有你那样躲的吗,打不过就跑啊!”
眼前越来越明亮,再回头看时已经没有了痕钺的身影,只有几片树叶在空中摇荡,诺大的林子重又恢复了宁静。愣了会儿我才后知后觉地把厌止从镜子里叫出来。
“厌止,痕钺,痕钺它怎么能在这里?”
“你怎知我打不过它?”厌止生气了,语气和刚见到我时差不多。
“上次夙征就把你弄伤了啊。”
许是我伤了它的自尊心,它不理我,兀自飘走了。
“你去哪儿?”
“木子你没受伤吧?”
“没有。”我咬了咬嘴,虽然很生气很忧郁,但还是不得不跟着它走。
“不过痕钺为什么要劈你?”我问左一。
“劈我?它还有武器?”
“嗯,斧头。”我仔细盯着左一,他既然看不见黑,黑是没理由去攻击他的,除非他骗了我。
“哇那我可太伟大了,竟然把你从斧头底下救了出来。”
“……”活该被劈。
越往前走我觉得熟悉,人声鼎沸,似乎之前来过。
“哎!司允!”左一拽着我就往前窜,厌止也不知道啥时候又变成小坠子了,一蹦一蹦地打在我的锁骨上。
我顶讨厌左一不管不顾地就拉着我跑,我顶讨厌厌止一声不吭地就挂在我脖子上,我顶讨厌他俩一起这么对我。
“司允,我们又见面了。”
唔,其实我早就看见这个人了,长得那么好看,穿得那么好看,还拿着一把白色的羽扇,站在一群俗人当中任谁都会一眼看到,只是我独独没想到他就是司允,可真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