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中我顶喜欢春天，风很柔软，阳光温暖，空气也新鲜，这时候若能去山上的打个滚摸个鱼想必是再好不过了。无奈那日我从文苏家回来后就发了烧，一连两天都不见好，万幸的是由于我整个人都蔫蔫地，奶奶的脾气就只能窝在肚子里，哽到喉咙眼了也得咽下去，我这倒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的身子骨向来硬朗，而这次直到第四天才有了痊愈的苗头，可真真是要把我憋坏了，所以一待好转我就立马带着厌止跑上了山。
今天的阳光也很好，余光里可以瞥见我的头发被光照得微微泛黄，像镀了一层金光，鼻息间除了淡淡的花香还有头发和阳光的味道。
往后拢头发的瞬间，昨晚的那个梦又清晰起来，怎么形容呢，是个很黄的梦——整个世界都是亮黄色，树、天空、河流、皮肤，还有我的头发，都是黄色，一切的一切都是黄色。这个梦太过于真实，以至于我早上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扒着镜子看我有没有变黄。
今天古桐也在，倒是璃弥的身影不见了，还真有点不习惯，不过等古桐拉我坐到树上时它又冒了出来。
“你怎么把黑带过来了？”它远远地站在树上，语气不知道是有多嫌弃。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抬手指了指厌止。这么多天没见了，就算不激动也没必要说话这么冲吧，左一之前还说什么“小别胜新婚”，我看都是放屁！
“木子，你难道就没注意到你的头发变黄了吗？”古桐问我。
闻言，我从耳后扯了缕头发，本来我头发就很短，不太方便看，这样一来我只能使劲斜着眼睛瞟，而且又有光线照着，也看不清头发到底是什么颜色，没多大会儿眼睛就酸死了。
“会用镜子吗？”
“……”
“早上不是这样的啊，早上还是黑色的，怎么会变黄了？”我一脸诧异，又擦了擦镜面，然而大漂亮照出的就是一个纯纯的黄毛丫头，暗暗的棕黄色，从发梢到发尾。
“是云，一种善于寻找暗的黑，分很多种，隐藏在你头发里的应该是云乌。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
“去文苏家的路上，从你发觉那些黑很奇怪的时候它就跟过来了。”
厌止显得格外平静，似乎它早料到了这种情况，我很不理解，扭头问它，“厌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自己被黑附身了还要别人来告诉，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用你管！”我本来不想这么凶璃弥的，它很少对我说这么多的话，只是我没有忍住，情绪突然就失控了。
璃弥自然是受不了我的气，它一下子就消失了。
“弑黑者，沉眠于此。”
“你的脑中没有对云乌的印象，所以蛰伏对它是起不了作用的。”
“厌止，你帮我把它从我头发里赶出来吧。”我有些沮丧的喊它。
头上传来一阵阵凉风，弄得头皮发麻，镜子里我的头发一会儿黄一会儿黑，根本看不见黑的影子，没几秒钟，我的头发就恢复原样了，可我还是没能看到云乌。
“木子，它之所以叫云是因为像云一样虚幻缥缈，不可触及。”
怪不得呢，我又摸了摸黑色的头发，大有失而复得的感觉，“没关系，反正它已经离开我了。”
“它还会来找你的，你得去找到它，把它收进蛰伏里才行。”
“为什么？”
“你不相信我？”
我细细打量着古桐，从它这面瘫脸上我根本看不出什么来，算了，反正现在心情也不好，权当散心了。
“它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淡黑色，不太大。”
“哦。”
阳光变强了，头发也被晒得很烫，没头没脑的晃悠了很久也没见璃弥的身影，不知道它去哪儿了，真想和它打一架。
其实心情不好的时候吧，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那些看到我就一惊一乍的芝麻小黑。欺负了几个弱智小黑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古桐和厌止好像在说着什么，我没去打扰，兀自找了个阴凉地躺下了。
眼睛闭上后听觉似乎变强了，像是古桐的声音，又不怎么像，有点熟悉，它说，“木子善良是善良，只是它对黑的了解太少了，以后难免要吃苦。”
厌止轻哼了声，“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那天背的书一点都没记住，你让她去找她还真的就去找了。”
我不想再听了，起身就要离开，可它们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后悔吗？”
“不后悔。”
“从未？”
“从未。”
眼泪忽而没有征兆的流了下来，满山的树又绿成了一团浆糊。春天的河水还带着凉意，也没有多少鱼虾，泪早就不流了，只是心情一下子还起不来。我静静地坐在河岸的石头上，慢慢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偶尔水面荡起涟漪搅碎我的倒影。
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只是坐得太久脖子酸了，某个不太恰好的时刻我抬头了。
然而，我一抬头就看到了璃弥，心里瞬间凉了一大截，“你在这多久了？”
“一直。”
“哦，那你想笑就笑吧。”
“为什么要笑？”
“我现在不是很狼狈吗？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
“没有，很讨厌。”
我的眼睛忽而亮了起来。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
很想揍它，真的，但眼下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情我都没有。画面静止了几秒，忽而璃弥就闪身过来了，看都不看我一眼，然后自然地，在我旁边，坐下了。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它侧脸的轮廓是恰好的弧形，莫名有些可爱，我小声说，“璃弥，对不起，其实刚才我不该凶你，你说的是对的。”
愣了半晌只听得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对我的回应，果真是璃弥的作风，想让它说没关系、不要客气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可有反思出什么来？”
“嗯？”我一直在盯着倒影看，完全没听到它在说什么，只好怔怔然望着它。
又是安静的几秒钟，估计璃弥在平息内心想揍我或者离开的冲动。
“你可有反思出什么来？”
“哦这个啊。”边嘟囔着我把脚放进水里，“你也觉得我挺没用吧，明明是我说要做些什么的，最后还要靠你们拖着我前进，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丢人。”
“是挺丢人，脑子不中用能力也不行，蛰伏到你手里几乎成了一块废铁。”
“那怎么提高？”
“多练练手。”
我拽住它，“你陪我练？”
“痴心妄想。”
“你——”我愤愤地瞪了它一眼，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的收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厌止的声音，“璃弥，不要欺负她。”
“你眼瞎？”
我忍住笑意，回头瞅了它一眼，“厌止，你自己也说过我的好吧。”
“我和它不一样。你可有找见云乌？”
不待我回答，璃弥率先轻蔑的笑出了声，我觉得单单为了这个，我也有必要把自己变强。
“厌止，你还骗我，我已经想起来了，云乌是不能驱逐走的，只能带它回到它原来的地方。”我又指了指满头的黄发，“喏，这不，它已经回来了，走吧，明天送它回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厌止难得留在了屋里，一开始我还以为它是良心发现，知道心疼我了，直到半夜我被硬生生地疼醒。
“疼了？”
厌止从床上慢慢飘到灯前，我半撑着身子，只觉得头皮被扯得生疼，“厌止，为什么我的头会这么疼？”
它看了我一会儿，并没回答我，只是让我穿好衣服，跟它出去。
可是去哪儿、要干什么啊，我木然的望着厌止的背影干坐了一阵，直到实在忍不住头皮的痛意。
我从没这么晚出来过，天上有很多星星，没有看见月亮，应该是被山挡住了，外面并不是很黑，能看见鸡窝，也能看见路。不过这一出来我就发现了问题——我的头发在发光，像泡在水里一样四散开来，胡乱飞舞着。
“云乌一般是成群出现，所以当它孤立出来后就会想念群体，但它本身是活动不了多久的，再不快点你的头发就要被它拽掉了。”
“那我们现在就要把它送回去吗？”似乎也是云乌的缘故，不仅头上，连嗓子和胸口都十分难受。
“来不及了，山里也有云，不过不是云乌，而是云集，应该能缓解你的疼痛。”
我没有力气再同厌止说话，昏昏沉沉中厌止似乎拉住了我的衣服，一路拖拽着我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它突然停下了，我顺着背后的凉冰冰的大树滑坐在地上，把头往后靠，缓了一会儿，头疼果真减轻了不少。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厌止把我带到了一座挺高的山头上，从这能看到藏在山后面的小月亮。
“厌止，这是哪儿，怎么我没一点儿印象。”
“这里不好找。”
我想反驳它，因为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了，大山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过，但是现在真的好舒服，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这棵树怎么软软的。”
“厌止谢谢你。”
第二天是软软的阳光把我照醒的，一睁眼就看到了很干净的天和起伏的大山，没想到昨晚竟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扶着树慢慢站了起来，手感出奇的好，这树看着有不少年头，摸着倒是光滑得很，阳光照在上面亮亮的。
仔细看的话，树里好像有什么在流动，我问，“这就是云集？长在树根里的云？”
“嗯。”
“它们对树不会有影响吗？你看云乌弄得我多难受。”
“云乌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影响，但是你能看到它。”厌止不再看我，慢慢地往山下飘，“还不走？我可不想再拖着你上来。”
中午到了地方之后我看到地上隐隐地落着一块浅黑色的影子，果真，是云乌，整个一团，没有形状，随着风不停变幻着形状，然而周围的黑似乎更少了。
“云乌，你等等，这里的黑都去哪了？”我上前一步拉住它。
“ξσστ?éíικν”
“……”
完全听不懂。
厌止飘了过去，两个小家伙嘀嘀咕咕着，声音是我不曾听到过的温柔。或许璃弥和黑相处的时候也会这般温和吧。
“它说谢谢你。”
我狐疑地瞄了厌止一眼，“你确定？你们的语言还真是啰嗦，一句谢谢也要叽里咕噜这么一大推。”
不过说实话，厌止有没有说谎我并不在意，重要的是它的话在这一刻给了我很多鼓励。我是个肤浅且懦弱的人，没多少本事，也不确定未来的样子，害怕了也只会逃跑，我没有能力把握未来，我比较喜欢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