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徕进来的时候,苏莲子已经重新换了一身豆绿衫裙。流水桃花暗纹上光华流转,映衬着淡眉星眸,芙蓉玉面。头上松松挽了个髻,用桃红发绳系着,垂下两颗金铃坠脚。素面朝天,别无装饰。
她慢慢地起身,学着孟青平的样子轻轻盈盈地行了个礼,略有些腼腆地说:“孟公子。”
孟云徕这才收起略有些出神的目光,殷勤问道:“你的伤如何?”
“刚刚医娘来看过了,没有大碍。过几天就好了。”苏莲子说着便请孟云徕坐下,两个人各据几案一端。
采萍端了茶和点心上来,一盘桃花饼码成花瓣状拼盘,色泽粉红,让人颇有食欲。
苏莲子随手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满口余香。粉红的饼渣在嘴角缀着,她微微探出舌头一舔,张开了嘴,露出细白的贝齿。
对孟云徕说:“孟公子尝一尝啊!采萍的手艺可以去江南第一楼做厨师了!”
采萍笑着下去了。
孟云徕看她一下子就没了刚刚那副端庄矜持的模样,倒是更显几分真性情!她本来也不是个寻常的闺阁女子啊。
他便也拈起一枚桃花饼品尝,果然别有风味。又接着刚才的话头问道:“医娘是刚刚出去的那个紫衣妇人吗?我看着有些眼熟。”
“就是她。”苏莲子简单地答了一句,不想再多说。
一时孟云徕也无话,倒教苏莲子有些莫名的不安:他是想知道卫娘的事吗?他认得卫娘?认得独孤吗?
于是她开口:“其实——”
“哎你——”恰巧孟云徕也开了口。
两个人又都住了口,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孟云徕侧首示意:“姑娘先说。”
“那个紫衣医娘其实,是我一位朋友介绍的。我和她也不熟。”苏莲子一边思索着一边生涩地说,一句话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
孟云徕往前凑了凑,隔着几案靠近苏莲子低声说:“我其实是想问苏姑娘——”他忽地一笑,如春风拂面,伸手指向窗外:
“那是棵什么树啊?枝叶嫩黄柔软,像一簇簇花儿一样。”
苏莲子顺着他的手看去,阳光清朗通透,院中有一棵高大壮硕的榆树,那苍老的旧枝上刚刚冒出了鹅黄的新芽,颜色鲜嫩亮眼,十分动人。
“啊!”苏莲子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跑到窗边去:“我才几天没注意,长这么茂盛了!这是榆树,孟公子没有见过吗?”
“榆树我见过很多,”孟云徕笑着摇了摇头走过来,“可从没见过苏姑娘窗前这么漂亮的榆树,好像格外得上天眷顾一样。”
苏莲子一下子红了脸。她从未听人对自己说过这么动听的话,分明没有在夸她,可她听了满心欢喜。
“说起花木,”孟云徕回过头看着苏莲子道,“我有一处庄园,这几天丁香开得甚好。青平有意请苏姑娘来赏花,不知道姑娘何时有空?”
“我都可以。”苏莲子脱口而出,忽又觉得有些唐突,“明天可以吗?我明天没有什么事情。”
“那就说定了,我和青平明日来接你,那处庄园离这里不远。”孟云徕笑意融融,让人如沐春风。
苏莲子望着他点了点头,很快又转过目光,看向窗外嫩黄的枝丫和湛蓝的天空。心里却扑通扑通直跳,感觉脸上热得要烧起来,不住地想:他会看到的吧?这也太难为情了!
忽而又想到了当时两个人坠在天坑里的时候,孟云徕也曾这样红过脸,自己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想的入神,忽然感觉孟云徕说了一句什么,连忙回头问:“什么?”
只见孟云徕已经坐回在案边,他骨节分明的手正端起茶碗,听到这一问,又轻轻放下,乌纱衣拂过案角,激起流水样的细纹。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说:“我听谷丰儿说,苏姑娘初来乍到很少和朋友来往。以后不妨多到我们那里走走,青平可喜欢你了。”
谷丰儿是这么说的吗?她有一瞬间的疑惑。她以为谷丰儿,采萍,阆风都是她的朋友,大家时常往来,日日相处。就算玄圃因为要照顾和尘长老的起居不大和他们打成一片,他们也常常见面,谈天玩笑无所不至的。
不过,孟云徕的提议莫名就让她很动心,于是她说:“好啊。我也很喜欢青平和你。”
说完她便也回案边坐下,又拈起一块桃花饼,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不过,”孟云徕抿了一口茶,“我还有个弟弟经常也会去,苏姑娘日后可能少不了会见到他。”
“哦?可是青平说她别无兄弟姊妹,只有你一个哥哥啊?”苏莲子有些好奇。
“不是亲弟弟。说起来苏姑娘也算见过,就是上次在山上遇到过的小公子。他叫程玉林,从小到大淘气惯了,总爱往山上跑。因为他小时候在山上不小心跌下了一个天坑,遇到白衣观音相救,所以在佛道上虔诚得很,经常去白衣庵礼拜焚香。”
孟云徕说着,暗中观察苏莲子的神色。自从他知道苏莲子曾在寒山寺为尼之后,就一直怀疑苏莲子就是程玉林小时候提到的那个救命恩人,只是无法证实。
而在程夫人孟氏的宣扬下,如今白衣观音选中程将军小公子做护法童子的传说已经深入人心。此事一旦处理不慎,传扬出去,不仅苏莲子会有性命之忧,他和青平也会受到牵连惹得程夫人怀疑。所以他只能旁敲侧击说起程玉林的事。
谁知苏莲子想了一下,倒笑了起来:“还真是巧!我小时候在山上也见过一个小娃娃。才那么一点点大,就带着一个小冠,像模像样的,可好玩了。他说他叫玉林儿。”
“哦?”孟云徕看起来颇有兴致。
苏莲子接着说:“不过他可没掉下天坑,倒是害得我先被蛇咬,接着就掉了下去,幸亏遇到一位好心人把我救了下来,又带我去找燕姨救命。”
“原来是这样啊。这天下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孟云徕闻言,心中已经有数,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谷丰儿就跑进来:“苏姐,我为了你,今天可是把这姑苏城里的托塔天王都给得罪了!”
苏莲子刚刚已经听采萍说了谷丰儿拦孟云徕的事,于是笑道:“人家一个彬彬有礼的公子,哪有那么吓人?”
谷丰儿撇了撇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苏姐你可不能被他的皮相给哄骗了!这种小白脸,看着斯斯文文,里面可一肚子坏水!像我们这样忠肝义胆的,就是长得丑了些,就老是让人误会。”
“你可得了吧!”采萍在脸上指着羞他,“他肚子里是什么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可是装了我一锅子的桃花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