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声又在我耳边响起:“果然是呆子!一副呆样!”
我回过神来。
她继续笑道:“你定是觉得我是在疯言疯语。我呢,总是梦见拥有着一双翅膀的自己。我的翅膀,很美丽很洁白,能够带着我飞翔。可惜,每一次,我刚想展翅飞翔的时候,四周就会不断涌现出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狠狠地将我抓住。他们的脸,我看不清,永远都是模糊的。但是,他们却无比疯狂地将我翅膀上的羽毛拨掉,削去。一刀,一刀,割着我的翅膀。很疼。我知道很疼,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哭不出来。母亲的声音不断地不断地在告诉着我,不准哭!你没有哭的权利!鸿家的人,没有哭的权利!”
原来,她并不知道。
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是一个悲伤的梦,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是笑着说的,那样的表情,其实让人心疼。
我突然有种想开口道破她身世的冲动。我想告诉她:那个鸿妃并不是你的母亲,你大可不必听她的。为什么没有哭的权利?真的觉得伤心了就哭出来啊!
可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呆子!“她的脸突然凑到我面前。
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退,却一下失了稳,整个人跌到雪地上。
她笑着将我拉了起来:“你学我呢!你学我,就得叫我师傅。快叫一声来听听!”
我红着脸,低声道:“这种事,我才不学!”
“那你就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竟然想得那么入神。”她边问,边很自然地替我拍去身上的雪粒。
我怔了怔,失神间已脱口而出:“想你。”
她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怔怔望着我,白净如雪的脸上竟忽然飞出两片红云。
我慌忙解释:“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我想说的是……”
关键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笨嘴拙舌,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却在此刻,她朝我绽放了一个笑容,美丽得超乎我所有的想象。那样的快乐,那样的光华绝艳,仿佛一下点亮了整个夜空。
我再也无法多说一字,只能任由脸上的滚烫无休止地燎原和心如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乱撞。
“自由的代价,可真够昂贵呀!”她忽然毫无征兆地来了这样一句。
我慌乱地“嗯”了一声。
“再短暂,也要用性命去换么?这样的代价,我似乎付不起呢!”她走离了我几步,负手看着夜空,继续道,“我明知道,自己付不起,可还是迈出这一步。你可知道,为何?”
我看着她,不回答。我在等她自己告诉我答案。
果然,片刻之后,她接口道:“或许,我多少有些有恃无恐。我那么那么地相信着,我不需付出那样的代价。所以,那个时候我很肯定地对眉心说,在洄溯等我归来。”
我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自信从何而来。连我对此行,也并无十足的把握。即使晟白此时处于敌对的立场,我仍是不能不承认,他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我沉声道:“尚倾吾,你仍是太过天真。”
两军对峙,轻敌是大忌。
她轻轻一笑:“我之所以相信,那是因为,我一直记得,有个呆子说过,会护我周全。”
我闻言愣愣地站在原地。这话不亚于一记响雷,令我觉得震惊。心在急促地跳动,整个人却只是呆呆的。
“呆子!”她红着脸,笑骂了一句,飞快地逃逸进夜幕之中……
又过了十日,这进程缓慢的车驾仍是快将原荒大地走到尽头。
我极目远眺,已隐隐看得到漈、璟二州的交界。
原本是不必走这么长的一段路程。洄溯与璟州没必要非得横穿整个原荒大地,两州之间其实还有一条捷径。不过,路面坑畦难平,极不易走。
我舍近求远地走原荒大地,一则这条路路况好,车辆行驶容易;二则这条路设有多处关卡,安全为上。
一路走来,并未如我预料的那样,突发状况。反倒走得一路太平,平静得让我在望着那条越来越近的交界线时,愈发无法平静下来。
我缓缓呵出一口气,使自己焦躁的心,平静下来。勒住马缰,高举起手,示意全体人马暂歇。
此时,雪已停下,天呈渐晴的形势。看来,这场雪,暂时是不会再下。只是,天若再晴下去,雪融的话,下面的路,只怕更难走。
本该继续赶路,但此时走了半月有余的人马,已是疲惫尽现,人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歇的话,只怕接下去的路,更难撑下去。
我暗暗叹了口气。
这些人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与那些上过战场的将士终是有差距的。况且,还有些人连起码的工夫底子都不会,别说跟军队打仗了,就是遇上普通的马贼也不知能抵挡到什么程度。
念及此,我不由担忧起来。
当初,璟哥不让我带那些战斗力较强的人马,是基于希望借此安抚太后的心。
这样想本没有错。但是,此时我倒更需要些强兵。
我苦笑着按了按腰间的兵符,但愿是我多虑了。否则,这枚在洄溯人人争来夺去的兵符,在此地,不过是破铜烂铁一块。
遥遥地,我看见她从马车上下来。她抬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又回过头看了看紧跟在她身后的容姑姑。似是故意地朝我这边快走了几步,然后突然折回,钻入身后的马车。
我想,我仍是无法理解她的。那一夜的她,太真实。可是,除那以外的她,我实在弄不清她的所想所为。
或许,连那一夜的她,我都是无法完全明白的。
自那个夜晚后,我与她,一直都不曾说过话。大概是,那个夜晚,她的话都说尽了。所以,再见面时,只会更无话可说。
可是,我竟不知该以怎样的心境去面对她。
她终会嫁入璟州的,会嫁给晟白。那夜之前,我可以毫无感觉。可那夜之后呢?我多生出许多不该有的情绪。不该有,是否便该快剑斩断呢?
我不由心乱如麻。
“公主。”一声惊叫,使我暂时脱离了烦恼的情绪,却使我陷入眼前的一片混乱中。
破空而来的箭,纷纷朝我们这队人马而来。顿时,我们成了那万矢之的。
我按剑而起,斩断数枝箭。其余的都是射向尚倾吾所坐的那辆马车。
我不由心里一动,看样子,并不是普通的强盗。他们的目的,是尚倾吾!
我连忙命处于马车旁边的人竖起盾牌,截下射过去的那些箭。然后,回撤至尚倾吾身边,让他们加强防卫,将那马车团团围起。
箭密如雨地紧接而来,没完没了地将人逼得心烦。
我紧握着拳头,忍住心中的杀意,却不敢远离她半步。
突然,她打起车帘,几枝箭趁机飞了过来。
我挥剑一削,将它们生生推至一旁,怒道:“你这个笨女人,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想找死么?”
“紫歈。”她朝我一笑,“笨蛋和呆子很配呢!”
“你这女人,都什么时候,还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微微皱着眉,又斩掉数枝箭。
真******没完没了!
她将车帘放下,隔帘对我道:“会胡说八道,说明我没事。做你想做的事,呆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我定可以撑到你回来的时候。”
“你……”
“我还等着,你来护我周全呢!”她微微一笑。
闻言,我不再犹豫,挥剑从身后辟出一条路。此时,身后传来几声惨叫,几人应声倒下。我连忙加快步伐冲了出去。
远处站着的人,阵法有素,极重箭矢,弓弦张满,蝗箭如云,铺天盖地地射下来。
我身形矫健地避开,直冲那个高头大马的人,显然他就是这群人的头领。
血色长风里,我的承影剑发出低低龙吟,那是它噬血前的征兆。我翻转一下手腕,一道剑光飞出,将近身的的几人一剑自喉部割开,一线血光溅出,几人应声倒地。
我趁机扑身上去,剑平一削,直攻马上的人。
他抽刀一挡,两人竟成平分之势。
剑势渐渐凝重,杀气在周身砭肤。
此时,他手轻轻一挥,山丘上登时响起惊天的杀喊声,一群人如蜂涌般冲下山丘。
我暗叫一声“不好”,正欲抽身回援。
却听马上的那人轻笑出声,一剑斩断我的去路:“你的对手是我,其余的事莫管。否则,你打不赢我。”
那人的脸罩于铠甲之下,无法看明。声音却是极好听的,身为一个男子而言,是好听得过了头,让人感到一种诡异从那清和如冰的底蕴下破出。明明很冷酷,但从他口中说出,却似在吟风弄月一般的悠然轻松。
“何人?”我用剑一刺,顺带送出这话。
“待你临死之前,我自会告诉你的,紫首辅。”他笑道。
他竟连我的身份都知晓,看来是有备而来。
我微微一怔。
却听他又道:“擒贼先擒王。不知你我二人,谁将此计用对?”
我凭借方才他挡我一剑之力退后几丈,旋身连刺数剑。此时,我的剑上已染上鲜血。闻言笑了笑,学着他说话的语调,道:“这话之前的那句,可别忘了,是射人先射马。”
我话一落,那马已哀鸣着倒地。
他早一步跃起,稳住身形,落地,与我持剑对立:“你原先就想逼我落马,那几剑不过虚幌。不愧是璟璜的左谤右臂,看来是我小瞧了。虽然死了匹良驹有些可惜,但能遇到个好的对手更值得。”
“耍嘴皮子的事情真是麻烦,还是速战速决来得令人爽快!”我弹了一下手中的承影,暗含的龙吟呼之欲出。
他闻言却是一笑:“紫首辅,是真的粗鲁,还是急着想救人?”
我冷冷道:“是如何,与你何干?”
“少安毋躁。我不过是有几句话想说与你听,说完我就走人。至于,下面的那些人,只要你有本事,数千人的性命都送给你。”他笑得毫无所动,仿佛说的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我眉头暗自一蹙:“有话快说!”
“救了尚倾吾,有意思么?她根本进不了璟州。就算进了璟州,也近不了晋刑公的身边。紫首辅不如就此折回洄溯,任她自生自灭。”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况且,她身上有翼人的血液。”
我不禁紧了紧手中的剑。
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杀气如此重,是想杀人灭口么?这件事,知情的人并不少,根本算不上秘密。况且,你也杀不了我。”
他施施然地自我眼线中慢慢淡出,步伐优雅而洒脱。
我怒吼一声,持剑杀向山丘下。足尖轻点马首,飘身而过,杀入重围之中,一剑便刃一人。顷刻已杀入我方才所在之处,我掠上尚倾吾所坐的那辆马车的盖顶。
我方寡不敌众,此时已剩寥寥几人。
我一人高立,笑对众人道:“要杀我,便过来!”
他们显是有所胆怯,不进反退。
我迅速从盖顶窜到驾车的位置,长鞭一抽,这辆八马的车向前直奔。
我边掌控着方向,边以剑辟开一条血路。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璟州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