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璇,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样做?”泫然落下的泪,模糊了冰晴的眼睛,她拉起青璇的手,哭泣地问。
“这……。”看着一向都冷静坚强的冰晴突然哭了,青璇忍不住讶异。自从冰晴继任大王后,五年来,无论是朝廷上与夺权势力针锋相对、据理力争,还是面对重重困难,内外交迫,冰晴总是用她柔弱的双肩,从容不迫地独自承担着。没想到,烦重的政事频繁的刺杀都没能把她压垮,区区的一个韩椴,却使她彻底崩溃。由此可见,冰晴对韩椴的思念有多深,她对神秘蒙面人的期盼到底有多大?
若果蒙面人真的不是韩椴,她真的害怕冰晴会彻底崩溃,堕入深渊之中万劫不复。
“如果……神秘人真的是韩椴,你不如就留下他吧!”青璇深知冰晴的痛苦,她终究不忍逆她。“既然他不肯离去,那就是他自愿被卷入这淌浑水之中了,你也不必再为他顾虑什么了,让他留在你身边帮助我们吧!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协助我们,总该会有用吧!”青璇微笑着,劝慰着痛哭中的冰晴。
“嗯!”冰晴很激动地点点头,拉着青璇的手握得更紧。
一股暖意,透过了青璇的手,温暖了她的身心,即使她脸上还是哭着,但她嘴角却笑了,来自心底最欢愉的微笑,五年来第一次的笑容,整间宫殿都因她那倾国倾城的一笑而光彩四溢,光华四射,耀目惊心。
有他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再痛苦吧?看着冰晴满溢笑意的脸,青璇竟也忍不住陶醉,勃然心动,却也微微心痛。
明月松间照,孤影朦胧,琼楼玉宇披洒月华。
漆黑的夜色之中,淡淡的清辉银华披洒之下,暗影浮动,直掠信陵殿。
暗影过处,深黑色的夜行服几乎融入暗涌的空气中。
泠泠的幽蓝大刀里,暗现锋芒,寒气直迫云霄。
不出几个起落,暗影便跃入了孤寂的信陵殿内。稀疏的守卫,松懈的防守,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情景,比陷阱更像是陷阱。
他紧握了一下刀柄,环顾四周,便不再犹豫地混进了信陵殿内的黑暗之中。
十一月的夜风,冽冽清冷,总让他不自在地感到身心颠簸,灵魂抖震。
过分的激动使他按捺不住兴奋,连握刀的手都不紧泌出汗来。
他既兴奋将能窥探冰晴寝宫的生活,又兴奋将可能遇到一直守护着冰晴神秘高手。
追溯着辉煌的灯光,他穿过寂寂回廊,摸索至信陵殿的正殿前。
透过镂空的雕漆门扉,他见到了端坐在文案前审批奏章的冰晴。
几盏紫铜油灯的照耀中,冰晴那一头毫无装饰的长发,披上了她那张雪白明媚的脸,微微低头下,长长的刘海垂及了扇子般的睫毛,遮掩了宛如一泫清泉的双眸。
雪白的龙纹锦袍里,棕黄的貂毛衣领下,那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一脸的孤寂,似是广寒宫上耐住了孤独的嫦娥。
飘飘不染尘埃,耿耿天仙风韵。
看得伏在门扉上的他,也不禁心荡神迷。
杀气,就是在他最陶醉那一刻从他背后腾起。
杀意凌历的一剑,直刺向他毫无防备的后心。
当凛冽寒风透过剑尖掠过他后颈,冰冷的气息才唤醒他的意识,他才得以从死亡中察觉。
冷冷的剑尖直点后心,他来不及挥刀去挡,只得从匆忙中侧身后跃。总算他察觉得快,闪避得及时,否则,闪烁着寒光的剑尖就不是划破他夜行服的前襟而是直接洞穿他的胸襟。
几个翻身,他退到了门扉对着的空地前,挥刀对着那个偷袭他的人。
只见朦胧月色清辉下,一个散发披肩,穿着一裘黑色狐裘,面蒙黑巾的神秘人横剑而立,驻足在信陵殿正殿的朱漆门扉前。
正是上次的那个神秘人!“你是什么人?”深怕惊扰殿内的冰晴,同是蒙着脸的他向穿着狐裘的神秘人低声问。
“你是刺客?”看着穿着一身夜行服的蒙面人,神秘人低沉着声音,不答反问。
“关你什么事!”
“哼!”穿着狐裘的神秘人一声冷哼,声落便挺剑直向杀手刺去。
剑尖,在沉寂的空气中划过一道耀眼的银芒,恰似撕天的璀璨闪电,瞬间,划破宁静。
面对猝然而至的一击,他微退半步,挥刀斜扫,一幕银帘刚好迎上突至的闪电。
“叮!”一声清脆的巨响,粉碎了整个信陵殿的沉寂,萦绕不绝的回声,在静谧的空气里不住地颤抖。
刀剑交错的一刻,他硬接神秘人闪电般的一剑,右手竟在刀剑分开后的一刹麻木,他瞬间惊愕。可闪电的银芒才刚遽尔而逝,流星般的长虹却又突然幻起,神秘人没让他有空想明白,来了一个极速转身便化作一道长虹再向他疾闪而去。
强劲的剑风,霸道的剑势,尽管只是简单的突刺,没有任何玄妙招式的粉饰,但如此凌厉的一剑,却比任何粉饰得无懈可击的招式更让他感到压力。
麻木的右手,仍未能运转自如,眼见瞬天长虹带着翻红倒海之势破空而至,他咬一咬牙,双手紧握刀柄原地跃起,刀锋化作浅浅的蓝帘,切金断石般地向欺身的长虹砍去。
“叮!”又是一声龙鸣,回声在空气中回荡低鸣,久久不绝。
可奇怪的是,面对如此巨大的两声刀剑撞击之声,信陵殿内居然毫无反应,连一个侍卫的踪影也不见,而且在殿内的冰晴,也能当作充耳不闻没事发生一般。
他的双手,早在挡下狐裘神秘人撕天裂地的瞬天长虹一击后完全麻木,连刀柄,他都无法再握紧,从手中脱落,虎口穴更是一片麻痹,鲜血迸流。
没有理会鲜血迸流麻木的双手,他只是深深地看着神秘人,看着神秘人提着剑一步一步想自己走近,他竟觉得连双腿也在不知不觉中麻痹,不容后退。
狼一般幽黑深邃的眼神,黑夜中闪烁着比星月更夺目的光芒;天生的王者霸气,缭绕全身,威慑着不容反抗,不容逃避,只能在死亡的边缘中垂死挣扎的灵魂。
神秘人每走近一步,他的心跳几乎快上一倍。
但当神秘人站在他的面前,他呼吸心跳却瞬间停顿。
迎上着杀意满溢冷漠无情的眼神,他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四肢在觳觫战栗,他也从未感受到如此的死亡恐惧,有如月芒下单薄的影子,如影随形。
他没想到,他实在没想到,一直守护着冰晴的黑色狐裘神秘人,居然会是如此一个绝顶高手,只出了两招,便把他这样一个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人彻底击溃,吓得心胆俱裂,他才明白,他跟这神秘人根本一同一档次,找他决斗无疑是找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神秘人向他喉咙缓缓伸来的左手,内心深处恐惧越积越浓,死亡的气息早已钳紧他的呼吸令他窒息,满脑的思绪于那一刻彻底混乱,只有逃跑的意识是那么清晰。可是,四肢因极度的恐慌早已使唤不出任何气力,任由逃跑的意念是那么强烈,但双脚却始终无法挪开半步。
他只能把惊恐万分的眼睛睁得最大,直瞪着神秘人伸及的左手。
面巾,在他的脸上被轻轻掀落,他惊恐万状的表情,在神秘人面前一览无遗。
“是你?”瞳孔,因意外而紧缩;眉梢,却微微轻皱。满是惊愕的眼神,转瞬恢复幽深,还带上了轻篾。“堂堂的‘狼牙将军’,原来也是一个会被人吓得屁滚尿流、四肢抖震、不懂挣扎反抗的懦夫?”满眼的嘲意表露无遗,神秘人睥晲着他道。
无法为自己的怯懦而解释,也没有为自己的懦弱而辩解的理由,身穿着杀手夜行服的颜璧城在神秘人嘲笑的目光中,无地自容。
他是多么地希望,此际能一死了知,能从神秘人如丝般纠缠的恐惧中解脱,了绝神秘人看得使他羞愧难耐的目光。
“不过,胆小懦弱算不得可耻,最可耻的却是你居然是内奸!”极度的愤怒,使得紧缩的瞳孔又瞬间膨胀,满是嘲弄的眼神,倏然成了无边的杀意。
他紧握着剑柄,横剑就向璧城的颈项割去。
杀气的逼迫,极度的恐慌,璧城苍白的脸色霎时变青,眼见神秘人向他横剑引颈,他颤栗的身体仍旧不能移动,他心知死期已到。
“且慢!”一声突至的断喝,企图阻止神秘人锋利的剑锋。
神秘人却如未闻,疾去的长剑未曾停缓半分。
“嗖!嗖!嗖!”三声微弱的破空之声,却比那一声断喝更为震撼,分外扰人心神。
箭头,就在渺茫的月华中闪耀光芒,三支离弦的怒箭,比神秘人疾去的杀剑来得更快,当破空之声传至时,神秘人才浑然惊觉。
第一箭,擦过神秘人握剑的手,留下一条血痕,长剑顿时堕地;
第二箭,直刺向神秘人小腿,逼得他徒然急跃而起;
第三箭,从神秘人半空急旋的身影中贴身而过,从神秘人的锦裘中划破一条裂痕。
“叮!”一声,神秘人的身形才刚着地,一件圆形的东西却动他锦裘上腹中的裂痕处跌出,滚落在正殿门前的石阶。
“你还想逃走吗?”没等神秘人回头看清跌落何物,不知何时已站在庭院中的青璇早已重新盈满弓,又是三支长箭直对着他。
“凭你的几支破箭也能留住我?”神秘人定眼地看着她,满眼的不屑。
“我或许还不能,但信陵殿外的一千箭手,你自信赤手空拳能冲出去吗?”回敬不屑的眼神,青璇嘴角冷笑。
“你……!”神秘人气得噎住,他看了看璧城,又看回青璇,顿然明白。“你们设计捉拿我?他是你们引诱我的饵?”指着颜璧城,神秘人怔怔地说。
“阁下果真聪明!”青璇得意地一笑。“可惜,你察觉得太晚了,信陵殿内的守卫如此松懈你早应发觉有诈。”
“哼!”神秘人一声冷哼,“我想方设法地保护你们的大王,你们居然千方百计的想捉我?”神秘人很愤慨地自嘲。
青璇盈盈一笑,露出了皎洁的皓齿。
“这也没办法,我们总不能让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神秘人这样自由地进出信陵殿吧?即使你并无恶意也好,除非你愿意掀下面巾,表明身份。”
“恕难从命!”神秘人几乎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
“为什么?”一把传自神秘人身后的声音,突插而入。
神秘人一听,却忽然浑身一震。
他知道,身后的是推门而出的苏冰晴,他不敢回头。
“因为……是因为……!”神秘人背对着冰晴,故意闪烁其词,没有说下去。
“是因为什么?有特殊的原因吗?”看着神秘人惘然的背影,是那么的异常熟悉,仿佛就是她从前紧搂过千百次的身形。
她从门后走出,眼眸一直盯着神秘人的背影竟在不觉中湿润。
神秘人轻轻摇着头,没有回答。
“咦?”就在神秘人低头的那一刹那,冰晴忽然一声惊呼,弯下身。
神秘人蓦然回头,紧张冰晴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眼眸却于望及冰晴后霍然愣住。
冰晴弯腰捡的,居然是一块刻着龙纹的翠白色玉珮!
是否——刚才从他怀中跌落滚出的那样东西?
一刹那的慌张,他手足无措,却又于一刹那平复下来,比任何人都要平静。
他若无其事地怔在那里。
“这……白龙纹玉是你掉的?”声音在颤抖,热泪已盈眶,等待答覆的心,更像是被悬起。冰晴浑身抖震地看着他,激动地问。
轻轻掠过寒风,吹散了花圃里的幽香,所有人都在这月色朦胧花香弥漫的庭院中沉默,等待着他的回答。
“是!”他踟蹰片刻,还是坚定地说出这话,听在冰晴耳中却比雷声更为震动。
“既然是你的,你为什么还要蒙起脸?”冰晴知道,此玉只应韩椴有。
“那是因为……我的脸从来都不好看,我怕,会吓着大王!”他推宕道。
“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看看你面巾下的脸,看看你到底是谁。”见他仍想抵赖下去,冰晴已无法再跟他分辩,她皱起眉命令。
心屝,突然地被叩动,他不明白,冰晴为什么如此急切想知道他是谁?
“是吗?既然大王想看,草民怎有不从之理。”无法推辞冰晴百般的恳求,他终于在无奈中转身。
蒙着黑色面巾的脸,闪现不安的眼神,通通暴露在冰晴眼底。
冰晴徙然一抖,瞬间被钉住。
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当迎上他那幽黑深邃的眼神,她心中早已山洪泛滥,心血澎湃,灵魂,更是千呼万唤,呐喊不绝。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是韩椴。
至少,她可能忘记所有,但她绝对不会忘记他那双眼睛。
比璀璨繁星更加闪亮,比苍茫黑深更加深邃,幽深得要花掉一生的时间,才能看得见深邃的尽头,深情的背后,毫无掩饰的温柔。
他缓慢地举起左手,扯住了面巾。
风一过,黑色的面巾飘然坠地,美丽的传说从此破碎。
看着他……
天地忽然的黑暗,地舞天旋,不安震动的大地剧烈地摇撼身心,她再也把持不住了。
心,迫切地需要渲泄,不流血,就得流泪。
他的脸,彻底在她眸中模糊,早已盈眶的热泪,再也不需要坚忍。
两行来自深秋的泪痕,崩溃了坚守五年的心。
泫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