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
“舒前辈,她这是什么病?”看着眼前的中年妇人,重寒着急地问。
虽然已经年过五十,可那妇人脸上却并没有太多被岁月侵蚀的痕迹,依旧是明艳照人,风韵犹存。
与五年前她将他从泪湖上救起的时候,仿佛丝毫无差别。
他呢?他有没有变?变的只是脸上多了一面面具,连妇人也认不出他。
“她……这不是病,也不是中毒!”妇人一直检查着冰晴,忽然摇头叹道。
“那到底是什么回事?”
“是蛊,这个大地古老巫术的一种蛊毒!”妇人回头望着重寒,眼神里竟露出丝丝恐惧的神色。
“那么,前辈您有没有办发解救她?”重寒追问。
“不知道,要看看是什么程度的蛊毒,有些蛊是无法解除的!”妇人又望回冰晴的身体,细细调查。
就在妇人检查的过程中,突然,一直昏迷的冰晴一个细微的颤动,重寒的心跳瞬息静止。
昏迷之中,只见躺在床上的冰晴,纤柔的手,突然紧紧地捏住了床上的被褥。她紧皱的眉头,如遭万箭穿心一般,身心支离破碎般的沉重。
她紧咬着苍白的嘴唇,鲜血再一次从嘴角迸流而出。
是发作了吗?看着她在昏迷之中仍被疼痛折磨得四肢抽搐发抖,重寒就知道,这是她今天的第三次发作!冰晴紧咬着牙,一直在床上颤抖着,在昏迷之中仍然感觉到巨大的疼痛!她的气色,越来越弱了,断断续续的呼吸,随时都有可能接不上。
就在这个时候,妇人失望地摇摇头,回望着重寒,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小姑娘已经要支撑不住了,这么短的时间,老朽实在是无法查出小姑娘中的是什么蛊!”妇人歉然地说。
思想,就在此刻停顿,能想起来的只有一片空白。
重寒忽然就跪下,直给妇人叩头。
“前辈,无论如何请你救救她!”
“这……你快起来!”一脸的惊愕,妇人连忙站起来伸手去扶重寒。
重寒没有起来,反倒是越叩越用力。
大地,被额头一下一下地叩击着而震动,一个人为了别人的情谊至此,钢铸的心亦为他所溶化。
“能救她的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妇人为难地说道。
“只要能救活她,无论怎样都行!”重寒一边叩头一边诚心说道。
“痛,你怕不怕?”看着他那样坚决的表情,妇人忽然地问。
“不怕!”重寒停止了叩头,直视着妇人,眼神里流露的一点一滴都是坚决!
“死呢,你也不怕?”妇人直直地看着重寒,仿佛要看穿他的心。
“这……我也不怕!”略略地迟疑了一下,重寒还是肯定地回答。
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为什么能这么坚决地回答?明明恨她得要死,却又在如此时刻,不惜赌上自己的生命也要救她?那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冰晴就这样死了!
“那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跟我来!”妇人似乎也为重寒的深情而感动,只见她眸间泪光闪闪,起身站起便走了出去。
重寒走到床边,轻轻搂起冰晴。
他最后地深情凝望着冰晴,他吸了口气,他要将眼前冰晴的所有,都镌刻脑海心中,哪怕下一刻,冰晴会化作缕缕轻烟从他怀中飘走不再为他所拥有,他都无怨无悔。
然后,他转身,走向妇人离开的方向。
心是那么的坚定,所以脚步是那么的平稳,他瘦弱的身形在那样的瞬间比任何时候都要站的直!因为,他慷慨。
他,无怨无悔。
晨曦初现,鱼肚般的白芒正从天边渐渐升起,驱走着黑夜。
微微感觉到有种光芒在刺痛着眼睛,重寒睁开了双眼。
身体,变得很轻盈,丝毫感觉不到一点重量;四肢,更是完全使不上力,仿佛他已经没有了身体。
在这样的虚幻中,他以为他已经死了,可当他看到眼前景物的时候,他却知道他还活着。
“我还活着?”从床上坐起,看着眼前的一切,重寒觉得有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毕竟,一个人慷慨赴死,却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幸运还是说不幸!”妇人苦笑地看着他,眼角尽显疲态,显然一夜没睡。
“她呢?怎样了?蛊毒都解了吗?”比起自己的生死,重寒更在乎冰晴的蛊毒。
“她很好,至少比你好多了。”妇人又是苦苦一笑,眼神中尽是不忍。
“我还活着不是很好吗?”看着妇人的表情,重寒心里忽然一凛,他意识到他的情况,可他还是强作欢笑。
“你能不死,真的说得上是幸运,不过,绝大多数的人宁愿是不幸!”
“为什么?”
“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为什么没有死。”妇人惋惜地说道。
“到我后悔那一天,我自行了断就好了。”重寒对妇人笑笑。
重寒的想法远比妇人想的乐观,因为他无畏!连死都不怕了,再死一次算得上什么?
“那一天……只怕”妇人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可重寒的目光,却黯淡下去。妇人的语气与表情,使他觉得很害怕,一种在黑暗中看不见一切的恐惧!如丝如缕般地萦绕着他的心头。
“我……到底怎样了?”重寒,终于怎不住开口问。
越是恐惧,他却越想知道自己到底怎样,即使是活不了多久,他也想知道那个限期!
“蛊,是一种人工培养而成的毒虫。蛊之种类有十一种:蛇蛊、金蚕蛊、篾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而毎一种类的蛊里面因为不同的制法,还分为不同的类别!而那位小姑娘中的,是金蚕蛊中的其中一种,名曰‘七绝蚀心’。”妇人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后继续说,“金蚕蛊的害人大致是使人中毒、胸腹搅痛、肿胀如瓮或者七孔流血而死。而这种蛊不畏火焰,最难除灭!”
“前辈想说的是……?”
“那是一种就算尸体被烧成灰了也不会消失的蛊,那种蛊无法可解!”
“什么?”那绝对是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晴天霹雳,重寒瞬间愣住。“那她……怎样了?”
“蛊都有一个通性,就是嗜毒,任何蛊对毒都是非常感兴趣的!昨夜由于时间紧迫,所以我只好先把你喂成剧毒之身,然后通过将你们二人的血液相汇,把那小姑娘身上的蛊吸引到你身上!不过由于你的血液已经带有剧毒,你们血液一相通的瞬间,那小姑娘已经身中剧毒,所以那小姑娘现在只是中毒未醒而已,只要毒一解便没什么大碍!”妇人淡淡地说着。
重寒一听,心头里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他长长吁了口气,回想起昨晚,终于明白妇人不断喂他吃药的用意,原来吃的全是剧毒!难怪后来怎么就完全没有知觉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遇到更好容器的时候,蛊也是会离开原来的寄体,选择更好的寄体的,这其实是解蛊的方法之一,这就好比是用一条毒蛇咬上你,然后蛊因为被毒蛇的剧毒吸引,而选择寄生到毒蛇身上一样!不过……”妇人说着说着,忽然停住。
“不过,这样的天根本找不到毒蛇!”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重寒怔怔道。
“非但是找不到毒蛇,就算找到了,一般的毒蛇也是吸引不了金蚕蛊的,更何况‘七绝蚀心蛊’并不是一般的金蚕蛊!”
“那我……现在是怎样?”重寒吃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细细望着自己的手掌。
只见整条右臂都呈现着一种暗紫色,甚是恐怖!
“你现在非但一身都是剧毒,而且体内的‘七绝蚀心蛊’毒性比在小姑娘身上时更强!”
“我中了那么深的毒,为什么还能不死?”重寒发现,不是只有双手呈现那种恐怖的暗紫色,而是全身上下都是那种颜色!
“所以我说你幸运,因为你体内的蛊把全部毒性都压制了!”
“那我岂不是该感谢那蛊?”重寒玩笑道。
“不过,你体内的蛊亦正在吸收着你身上的剧毒,当你身上的剧毒被蛊完全吸收后,那蛊的毒性就是现在的几倍,而那蛊发作时的剧痛也将会是现在的几倍。”脑海,忽然闪过冰晴蛊毒发作时的画面,他的心突然就往下沉,他想象不到,当几倍的剧痛发作在他身上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到底……什么是‘七绝蚀心蛊’?”重寒凝望着妇人,开口问。
“你以前应该见过那小姑娘蛊毒发作了吧?”妇人没有回答,反倒问重寒。
“每天发作一次,七天以后,每天发作两次,十四天之后,每天三次……”想起冰晴的情况,重寒怔怔地说。
“我昨夜查过古书,上面的记载是:七绝蚀心蛊者,金蚕蛊支也,每逾七天,毒逾增,毒满一天七次之时,命立绝!”
“那就是说,当到了第四十三天,那天发作第七次的时候,就是我命绝之时?”
“嗯!”妇人沉重地点点头。
“那就是说,我还可以活一个多月?”说出这话的时候,重寒竟有些欣喜。
“理论上可以这样说。”
“实际上呢?”听到妇人的语气,重寒不解问。
“实际上就是从来没有人能支撑到第四十三天!”
“为什么?”
“那个时候你自然会明白。”妇人已经不忍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只怕重寒连活过这几天的勇气都没有!
“我还有一个问题?”说完,重寒用力地了扶着床沿下床站起,他对着妇人挥了挥双掌,“以后我都会这样全身紫色吗?”
“不会,过一些天那些紫色就会慢慢凝聚到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就是你身上的蛊所在的地方。”说这话的时候,妇人的目光却盯着重寒的脸,一张苍白却不是紫色的脸。
“是了,到现在还没向前辈道谢,真是辛苦和麻烦前辈了!”看得出妇人的目光有异,重寒没有理会,他连忙跪倒行礼道谢!
“你不用谢,我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只是将那姑娘身上的蛊转移到你身上而已。”妇人一边扶起身体虚弱的重寒,一边说道:“日后,说不定你会恨我!”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一切都是晚辈我自愿的,与前辈您绝无半点关系!”
“但愿你一切安好吧!”妇人淡淡地说道,语气里不知道隐藏了什么。
“谢谢舒前辈,不过在这里,晚辈还有一件事请求前辈,万望前辈答应!”重寒弯着腰,恭敬地请求道。
“什么事?”
“就是……”没有人知道重寒说了什么,因为知道的人忘记了!是真的忘记,还是假装忘记?反正,这将永久成为一个秘密!
那一夜,距今才不过十数天,却仿佛是隔世的梦,朦胧而悠远。
看着眼前的冰晴,他忽然笑了。
不是那一夜他舍命救她,她如今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和他说话?
若果他要去刺杀壁城,壁城还能这样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
就在壁城遇刺的那段时间里,他非但哪里都没去,而且他任何人都没见到!
他只是独自蜷缩在阴冷的房间。
等待着一天里最漫长的时光!
那个时候,万箭攒心、蚀骨噬魂的剧痛汹涌澎湃如惊涛巨浪,一波连一波地涌上他的心房,痛击着他的心扉。翻涌的冲击,心如雄雄烈火灼烧一般,又如千刀万剐不断切割,一点一点地把心撕成碎片然后慢慢掏空。
浩如烟海的巨痛,他无法适从却又无处可避,任由锥心的剧痛不断侵袭心脏,他有一死以求解脱的冲动。
他沉重地喘息着,咻咻不止的呼吸,苍白的脸容因面目的紧皱而变成扭曲,皓白的牙齿更是深深地迸入嘴唇,身心的痉挛,他倒似只垂死的野兽。
在死亡的边缘痛苦地沉论……
他终于深切地体会到,当初冰晴是受着何种痛苦煎熬?连他这种身强体壮的人也无法承受这种锥心剧痛而日益消瘦憔悴,像冰晴这样弱质纤纤的女流更是何从承受?
若果此刻有人要杀他,他倒真愿意一死。
他滚地抽搐着,左手紧紧捂着胸膛,想捉住剧痛,却又无能为力。
刺痛扭曲意识的瞬间,他痉挛的右手居然下意识地从腰间抽出匕首,冷冷的刀尖,直指心房。
刺下去吧!他的灵魂盅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