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刺下去,千刀万剐的剧痛都能瞬间烟消云散,他亦不用再忍受这与日俱增剧痛的蛊毒发作。
可是,他生无可恋的同时心却有不舍。
他一直都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救冰晴,他明明是恨她的,恨她的决绝与无情!
可他,还是不顾一切的去救她!
为什么?
难到真的是要让她亲眼看着她的一切从她手上失去,才肯让她死去?
一直以来,他宁愿这样认为也不肯承认他其实是心底放不下她!
可直到那夜,当冰晴亲口向他说出一切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错怪了她,她当初的决绝无情,原来竟然是因为不想拖累了他!
而最令他吃惊的是,五年来,冰晴一直无法忘怀、一直日夜惦挂的竟也是他韩椴!
那时,他数次伸手摸脸,就是因为他想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告诉她他就是韩椴,他一直都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守候着她,不离不弃!
可惜,他不能!
他每次把放在脸上的手放下,就是因为他知道当扯开了人皮面具后,他的秘密就无法再隐瞒下去,这要冰晴在重遇挚爱后如何接受他命不久矣的命运?
这是不是就是命运?
为什么在他们初识的那个早晨,他问她是否还记挂着她夫君的时候,她摇头叹息不答?为什么她又要在那时告诉他?在他身中‘七绝蚀心蛊’再也无法与她永恒厮守的时候?
他与她终究无法在一起,到底是命中注定,还是天意弄人?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他俩注定破镜难圆,所以,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他才不得不坚忍心如刀割的剧痛,纵使不舍还是要坚决地放手。
谁能明白,将自己心爱的人推向另一个人的怀抱是什么滋味?
谁会知道,他那时的心有多痛?痛得连七绝蚀心蛊发作所带来的剧痛也变得微不足道!
但是,就是因为他知道他活不下去了,所以,他不得不这样做,他希望冰晴的下半生能找到一个爱她和照顾她的人!
所以,他希望冰晴能嫁给壁城,那是他最后的愿望。
因此,他还不能死。
至少,要死他也得在他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好好地替她安排一切!
只是,破碎心脏的剧痛他始终无法坚忍得住,若果现在有人能给他解除“七绝蚀心”之蛊,他可能想也不想便会向那人跪地求饶。
只可惜,‘七绝蚀心’之蛊无法可解。
所以,能解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当又一波绞痛痛彻心房的时候,他无法思考,匕首已霍然刺落。
血花顿时四散,溅上了他的脸。
在血肉砉然分裂的撕裂声中,他的剧痛,居然得到了慰藉,舒缓了几分。
他刹那的惊喜,瞬息的雀跃,他已经不能自己。
举起的刀,不断地落下。
插入他捂在胸口的左手上!
来自手臂上的深刻创伤,这源于身体另一处的剧痛居然抑制住了‘七绝蚀心’蛊毒发作时排山倒海般地侵袭心头,使得他能苟且喘息。
但用刀刺骨的痛,他同样无法承受。
在刀锋数次刺入骨髓切断神经以后,同是切骨削肉般的巨痛使他又不得不停下匕首,让‘七绝蚀心蛊’发作所带来的剧痛再次肆虐心头。
就这样,在两种剧痛的交错中反复地煎熬,他咻咻的喘息终于渐复平和,在烈火灼烧中苦苦挣扎的灵魂也暂时得到解脱。
当他确认,‘七绝蚀心蛊’所带来的剧痛已消退的时候,他才发现,汗水与血水的交织,竟已湿透了他的重衣,袭袭寒意如影随形地从从四肢百骸涌来,他微微抖震,更发现左手又开始剧痛难耐。
他忽然很嘲讽地一笑,开始找绷带包扎左手。
明明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的办法,他却为自己找到这种以自残身体来分散剧痛的办法而感到欣慰。
至少,下次再毒发时,他就不再执意求死。
再过几天,刚好第十四天,‘七绝蚀心’之毒将会由每天毒发两次转为三次,那时,他能否还忍得下去?
他想,或许他能。
只要能留在冰晴身边,用他仅剩的时日去守护着她,那就够了。
不管要他付出再沉重的代价,一个人承担再沉重的痛苦,就算是要他默默牺牲,他都可以无怨无悔。
因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他明白,他过去所做的一切的确难以让人信任,所以,当如今冰晴要与他兵戎相见,他也不怪她!
只是,他讨厌她看着他的眼神,竟是一种咬牙切齿般的怨恨!
难道,非得要他当面解释清楚吗?
他每天有一段时间不知所踪,是因为他躲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毒发时陷入疯狂般的巨痛、扭曲无助的面容。
他左手的伤口,是因为他无法忍受‘七绝蚀心’毒发时锥心刺骨的痛楚,才饮鸩止渴般地自我折磨。
他能替冰晴找到医治她的人,这也是青璇的主意,更别说他是用自己的生命才能挽回她的性命!
所有的这些,他怎么能告诉冰晴?
所有的这些,他了然于心,然而,他却百口莫辨。
他根本就无法开口!
看着冰晴澄澈幽黑的双眸涌现的阵阵失望,他黯然长叹。
是冰晴对他失望?还是该他对冰晴的失望?
真可笑,他还以为,在他生命仅剩的日子里,能待在冰晴身边他便无怨无悔死而无憾了,可是,没想到原来冰晴心中对他居然有如此之多的芥蒂,他竟被猜疑至此,夫复何言?
不愿解释什么,他挣扎站起,仰天长笑。
潇洒豪迈的笑声中隐隐夹杂着悲哀无奈,一阵阵的笑声萦环绕转在静谧的信陵殿内。此际戎马倥偬的士兵,也为他的洒脱释然而讶然。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冰晴冷冷地打断他。
“我没有话说了,一切我都认了!”重寒唯一想说的,只有这句。
虽然,在剩下的日子里他最希望的是留在她的身边,但是,这样的结束,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结局吧?
至少,他终于不用再在皇宫里躲躲藏藏,生怕被人发现他所中的蛊毒,而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也可以专心把他未了的事做好。
只是,此刻的她到底会如何处置他?
是杀?是擒?看着冰晴迷茫交困犹豫不决的眼神,重寒在等待着她的决定。
冰晴也久久地凝视着重寒,不再说话。
到底该怎样处置他?冰晴也陷入了一片空茫的矛盾。
刹那的沉默忽然地漫长,迷茫的眼神霎时不再混沌。
只见冰晴一举手,摆出了一个格杀的手势,千军万马尽向重寒扑踊而去……
虽然知道结果肯定是会令他失望的,不过,当亲眼看到的时候,心还是会不舒服。
是不是该笑?他为了她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地默默付出,甚至为了救她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最后得到的还是她无情的坚决,落得一个奸细叛逆被五马分尸的下场!
连守在她身边这样简单的一个梦,最终还是要被她亲手打碎?
真不知道他该可悲,还是可笑?但是,却是最剧烈的刺痛,几口腥甜急涌喉中,他几乎把持不住直吐而出。
他最后地看了一眼冰晴,失望哀恸的眼神,似是最锋利的长剑,洞彻冰晴的身心,教冰晴有种觳觫无助的身心剧震,刹那的恍惚失神。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失望悲恸的眼神?恍惚间冰晴似乎看到了五年前凄雨中的韩椴,被她伤害后也是露出了这种历尽万载风霜荡然心碎的绝望眼神。
难道她错了么?否则他为什么又要对她如此彻底的失望?
冰晴神思错乱杂陈,定眼看着乱军之中负隅顽抗垂死挣扎的重寒。
攒动的人头凶狠地向他扑来,虽无剑在手,但他绝不束手就擒。
他不怕死,死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梦寐难求的奢华。但是,他现在不能死,至少,死他也不要死在这里!
刀枪剑戟杂糅,满眼的耀眼寒光在他眼底穿插,任由他赤手空拳穿梭于人头之中,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无论他放倒多少个士兵,还是有多少个士兵疯狂涌上,将他淹没在人海之中。加上他右胁重伤,他根本无法久战。眼见源源不断涌上的士兵,他渐感心力困乏,只怕再也支撑不久。
信陵殿的殿门,百丈于眼前,只要他能冲得出信陵殿,也许,一切都会有转机。
可是,层层叠围的人影,水泄不通地将他困于核心,交错挥舞向他身上招呼而来的利剑寒刀,织成了他无可企及无法逾越的高墙,逼得他寸步难移。
左拳右脚,他的一拳一脚一掌都有一个士兵被放倒在地,尽管无剑在手,但绝对没有一个士兵能撄他拳脚间奋力求生的锋芒。只是,一个个放倒的士兵,一个个爬起再来,无止无休的,就算是铁人也支撑不住,更何况,他只是满身伤痕的血肉之躯。
在不知又放倒了多少人之后,殿门总算咫尺眼前,不克时辰他定可越门而出。可是,在他拳脚挥舞间,他闪烁的身形突然地一滞,左肩上立下挨了一刀。
不知为何,他敏捷的身影越舞越慢,举手投足之间都似乎带着某种沉重,力不从心。连对武功一窍不通的冰晴也能发现他身手的忽然迟钝。
是累了吗?那是他意料不及的情况,气力未衰,可他却无法再战。一种不是意志所能压抑得到的疼痛蠢蠢欲动,似是决堤的洪流,锥心刺骨的剧痛将要肆虐心中。
是‘七绝蚀心蛊’开始发作了吗?他不敢想像!殿门已在身前,可他已举步唯艰,即使他冲得出去,他也未能逃脱得了。
只怕,他真要死在这里了。
他也宁可死,也不要毒发在冰晴面前!毕竟,冰晴也是中过‘七绝蚀心蛊’的人,他绝对不能在冰晴面前显露出他中了‘七绝蚀心蛊’的端倪,他也绝对不能让冰晴半点机会去怀疑。
眼见刀光剑影向重寒身上劈去,他已没有再抵抗的准备,毕竟,身心都如此疼痛疲惫。
天,难道真要他死在这里?生死存亡的瞬间,眼前忽然闪过很多景物,耳边却传来了凄清萧凉的旋律,他木然望向四周,竟想仰天放声长歌!这会不会是他生命里最后的一首歌,这样的悲哀、这样的悲壮、这样的无可奈何?正当他要绝望之际,穿越愁云的曙光,突然出现在殿门上,一个紫色的纤影掠入重寒眼底。
求生的欲望,倏尔从重寒心底最深处涌起,他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想也没想,便向那个紫影掠去,一手扣住那个人的颈项的同时大喝一声。
“停手!”果然,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不敢莽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重寒手下挟持住的,是冰晴最亲密、最信任的心腹舒青璇。
青璇刚回来,就发现庭院中的惊变,她慌忙赶入殿内,却突然被顾重寒挟持住,她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何事。
“带我走,我不能死在这里。”当青璇张口欲呼的时候,重寒贴近她耳际低声说。
再次听到自己的声音,重寒竟觉得那声音仿佛是千山万水外传来,穿过千年悲伤万载风霜的颠簸疲惫,还夹杂着如临深渊似的颤抖。
青璇一愣,耳际中传来的声音居然会是那样的陌生、痛苦、疲惫,微弱中还分明带着急切的哀求,而他紧扣她喉咙的手,居然又是那样的颤抖,冷汗淋漓,沉重的喘息中好象有一种东西在折磨着他。
她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重寒阻止了她。
“你们退开,否则我杀了她!”重寒吓唬着周围企图冲及的士兵。
“你们退开,让他走!”冰晴的声音自遥远传来,重寒竟已听不到。
所有围住重寒的侍卫都在散开,为重寒让出一条路来。
重寒竟已全身开始颤粟,他急不及待地拉着青璇冲了出去。
冲出了皇宫,逃出了畹町,但重寒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千刀万剐之痛,彻底泛滥心胸,他已忍不住浑身剧烈的抖震,左手捂胸呻吟。
而后来,已经不是他挟着青璇仓皇地走,反而是青璇扶着他冲向寂寥的雪地。
“你怎么了?”青璇低头看着极其痛苦的他。
“我已不能再回皇宫了,带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重寒气色微弱地说,说完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了过去。
眼前的一切变作了黑暗,耳边的绝望旋律荡然消失,唯独心上的刺痛,在昏迷之中还是那样的清晰!
这绝对不是噩梦,因为梦早已醒了、碎了。
如果,曲终了,梦碎了……
那么,人,是不是也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