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这把剑想知道。”眼神里的杀意一刹那凝聚,重寒悍然地望向青璇。
“还是那一句,无可奉告,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些年来若果我想加害公主,这恐怕比探囊取物还要容易吧?”还是一脸的淡然,青璇毫不在乎重寒的杀意,此刻的她根本没有半点惧意。“而且,我也想你知道,若果我俩今晚在这里死了,你顾重寒的身份在公主面前也不再是秘密,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怕在公主面前暴露身份吧?”青璇冷冷地看着重寒,眼神里的笑意遮也遮不住。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低估了你们组织,活该我输得这样难看。”反而对一切已经释然,重寒仰天大笑。
“栽在我们手上的人,你绝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无需难过。”青璇嘲讽道。
“事到如今……你们想我怎样?”终于明白自己是砧板上的肉,半点都身不由己。
“只要在你仅剩的时间里,好好保护公主就行了,其他的一切你就别再插手!”青璇冷冷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就这样简单?”
“就这样简单!”
“好,我答应你。”利剑回鞘,重寒释然地承诺。
他,就在舒青璇与舒夜弦的注视中转身,落寞而又孤单的背影溶入了漫天的风雪里。
就在舒青璇与舒夜弦看不见的瞬间,他的眼里重燃一股炽热的火焰。
他,畏惧的是什么?
他,又隐瞒了什么?
为什么在离去的时候,他眼里带着的都是不甘心?
二更天,漫天雪势为之一缓的时候,重寒穿过稀疏的守卫,进入到信陵殿的前院。
满地雪意凄零,四周阴森可怕漆黑,庭院中仿佛隐藏着某种不可预知,教重寒有种提心吊胆的不安。
他握紧剑,警惕地穿入了通往冰晴寝宫的通道。
奇怪,信陵殿内的灯笼应该是彻夜不灭的,为何此夜会四野俱暗,连一盏火光也没有?
重寒心中微微颤抖,手心更是泌出冷汗,他深恐冰晴有何不测,脚下步伐明显加快。
突然,甬道的尽头,一个一袭白袍的影子恍如月下的幽灵,瞬也不瞬地映入重寒眼帘,重寒屏气凝神。
“你回来了?”那人一开声,重寒才霍然发觉,那人竟是冰晴。
“怎么这样晚了你还在这里?”抬头看了看天色,重寒看回冰晴说道。
“我在等你。”
“等我?”重寒惊愕,很是奇怪地望向冰晴。
茫茫雪影所焕发的凄艳雪白,竟在冰晴月下莞尔一笑中黯然失色,幻彩流光忽如一下聚到冰晴身来,衬着冰晴那身白袍,冰晴的绝艳华姿真的令广寒宫上的嫦娥仙子也自叹弗如。
重寒错愕还未惊醒,又遇上旖旎失真的一梦,他竟连冰晴轻轻从他手中接过他的剑,他还不知觉。
可是,就在此时,未等重寒发现,一阵劲风从重寒身后突起,直袭重寒身后。
寒风透衣,杀意彻骨的一瞬,重寒才徒然惊觉。
他第一反应,试图回身拔剑挡格。
可当他转身后,他才发现,手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他的剑?
重寒刹那心惊,心神剧震。
“嘭!”
劲风直击中重寒右胸,重寒忽然觉得右心房短促又剧烈的一震,然后刺耳的骨骼碎裂之声充斥耳际,他被击飞倒退丈,不由自己地跪伏在地。
“咳……咳……咳!”尽管重寒已用手捂住口,企图阻止鲜血从口中涌出,但鲜血还是从指间漏缝迸射而出,溅落雪白一地,把狼籍雪地上染出了几朵热血红花。
突遭猝然一击,重寒重伤后才看得清袭击他的凶手,他却不敢置信。
“颜璧城?”他咬牙切齿地望着璧城,愤懑地说。
颜璧城木然地看着他,没有应话,平静的脸上竟似刚才一幕从未发生。
只见颜璧城一拍手,本是漆黑寂静的信陵殿顿时火光冲天,响声四窜。无数刀斧手、弓箭手、长枪兵提着武器和火把,团团将顾重寒包围。
他要兵变?
混乱中,重寒首先想到这点,他慌忙回身,试图在人群中搜索冰晴。
可惜,无数火把映在锋利的兵器上把整个庭院都照得明亮,可重寒就是无法找到冰晴,只被耀眼的寒光刺痛了眼睛。
“你想干什么?”重寒捂着右胸,嗔怒地看着璧城。
颜璧城依然没有应话,只是微微侧身,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那人。
神智如遭轰隆,身心剧烈地震憾,满目有刹那不能全视的眩晕,重寒宛如被迎头一棍,惊悚得连灵魂也在颤抖。
“是你?”颤抖的声音,重寒不敢置信。
“是我。”
“你要杀我?”
“对!”冰晴也瞪着他,复杂的感情一瞬流闪眼内。
重寒真不敢相信,眼前似幻犹真的一幕,竟然是她的意旨,她要杀他?
身上的伤忽然变得不痛,但心中却是千刀万剐般的沉重,他凝望着冰晴。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问。
“你应该知道。”冰晴眼中闪过失望、闪过愤懑,她冰冷地说。
一种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重寒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张口却是语塞。
“其他的先不说,你能告诉我,最近的一段日子里,你每天都有一段时间不知所踪,而且近几天你不见踪影的时间更多了,你能交代出你去了哪里吗?”
“这……”重寒无言以对。
“还有,刚才璧城在入宫之时,在畹町城外遭遇了刺客行刺,其中一个刺客被璧城用箭射伤了左手!”冰晴顿了顿,定眼看着重寒的左手,“你能否解释一下,那段时间你去了哪儿?你的左手又是如何受伤?”
重寒愣愣地看着冰晴,哑口无言。
“而且,你三番四次说去追刺客,可刺客在哪里?你是去追刺客还是与刺客会面?”冰晴看着重寒的眼神,居然是如此的失望。
重寒的眼神更是阴沉,他默声无言。
冰晴眼中失望渐变郁愤,她带着寒心的疲倦说“还有,你那次冒死救我出宫求医,连宫中御医都查不出是我患的是什么,为什么你却能找到医治我的人?而且,壁城在取到药的时候,早就请御医检查过那解药,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解毒药,只是一些名贵的大补丸而已,那证明了根本就不是他求得解药解开我身上的病的!”冰晴撕心郁愤的眼神,居然有难以察觉的泪光闪烁,“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与下毒害我的人肯定有关联,当日你带我去求医的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精心安排吧?你无非是想博取我的信任?”冰晴惋惜地摇头。
听着冰晴一个个足以辗碎整个世界的惊雷,看着她满脸流溢的失望,重寒全身都在颤抖。
他想解释,可他却无从开口!
默默念着冰晴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心血仿佛一刹那被掏空,无数思潮宛如洪水一般地冲刷着脑海,一个一个的画面就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回溯眼前。
他忽然抬头望着天,五年前的那一天,又再浮现在他眼前……..
五年前,畹町城外,暴雨连天。
“原来,三年里,我们的关系都只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我们所有的欢乐,竟是我一厢情愿下强逼你的笑容,你一直含辛茹苦地生活在我的阴影里。难道,你就从来都不曾爱过我吗?
三年的日子里,你就每天都痛苦地伪装着爱我的样子?
我会记得你最美的地方,还有,你曾经做了我三年的妻。
我是曾经那样深深地爱着你,又是此刻深深地恨你。
我宁可你不曾嫁给我,这样,在知道真相后的那一刻,心就不会像狂风萧瑟落叶凋零那般地凄沧颤抖,我也不会恨你。
即使,你不是我妻,但我仍会奋不顾身地保护你。
然而今天,你被我囚禁蹂躏摧残三年之久的心,我放它自由。
让它回到它的归宿,也让我,彻底痛失所有。”
望着冰晴转身的那一刹,他的心忽然平静,心里闪过对冰晴最后的话语。
六月的怒雨,毫不怜悯地拍打他的身心,他却觉得,竟比十月的飞雪更令他的身心蜷缩抖震。
他实在想不到,冰晴竟能绝情至此。
无情的话语,字字铿锵,即使是铁石的心,听了还是忍不住裂痕。
紧搂着颜璧城的手,倚偎着璧城宽阔的肩膀,冰晴转身离开时与璧城的柔情亲昵,看得韩椴满目疮痍的心,抖落遍地灰烬,心碎无痕。
看着冰晴紧紧把头倚偎在璧城肩上,他竟连铭记她最后侧脸的权利,也被剥夺。
马车,在他眸中溅起泥点纷飞,泥泞的地上遗留两行离别的车印,渐行渐远。
正如,渐行渐远的心。
白茫茫的雨水中,他怃然转身。
神思悱恻,心绪芜杂,泪眼迷蒙。
蹒跚的脚步一步一步往泥泞的地上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
脚步的漂浮,他茫然不知归路。
在来追赶冰晴之前,他便已放下所有。失去了冰晴,他也失去了所有,他还能到哪里?
回天逆山庄吗?
那个充满虚伪幸福的伤心地?
他宁可死,也不要重拾那一段记忆。
放逐的脚步,每一步都是那么缓慢,每一步都是往昔记忆化作碎片,飘散地上。
雨,不知何时止;路,他究竟又走了多久?
迷茫的前进中,他像是徙步了一辈子,却又像行走了几天,到底行了多久,他早已忘记,他只记得,身心都是说不出的疲惫,他亟待寻找一个可以让他的躯体和灵魂能得到休息的地方。
泯灭了思想,丢失了灵魂,破碎了心。他在白茫茫的迷失中,漫无目的地游走。
是什么遮掩了视线?是什么迷失了路?是什么扰乱的眼睛?
白茫茫一片,清晰而朦胧,该是山中的岚吧!
他穿入了溟濛的山岚之中。
树影交插,枝叶隐蔽,雾气苍苍。
偌大的树林里,茂木苍郁,山雾弥漫,每一株大树在密雾的绕缭下都化作魑魅,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像是要吞食丧失灵魂的人一般。
路,在山岚间更是虚无缥缈,只留一线光阴,飘忽在苍茫的远方。
看不着树影狰狞,韩椴朝着那一线光芒前进。
光芒,咫尺眼前,透身而过,身心忽然地轻盈。
瞬间遽变的环境,刺痛了韩椴忧伤的眼睛。
白茫茫的山岚,于此处萦绕更浓,所有的山岚仿佛都从此处飘散而出一般。唯一不同的,只是溟濛的迷雾冲天弥漫下,地面的那一片强光闪耀着璀璨光芒,似是通往天堂的路。
是到达天堂的路吗?他心想。
他怅惘地苦笑,迈开脚步,毫不迟疑地踏进光芒。
当右脚踏入光芒的瞬间,过膝的光芒猝然麻木小腿,疲惫于那刹焕然消散。
他以为,这就是解脱。
但当他连左脚也踏入那一片光明的时候,他徙然惊觉,那瞬间消散疲惫的光芒,不是天堂的解脱,只是彻骨的冰水麻木双腿而已。
透过迷雾,他终于看清,焕发着璀璨光芒的那一片光明,仅是一个镜子般的湖罢了。
心中一阵失落,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反倒觉得,彻骨的冰冷麻木,舒缓了不少疲惫的身心,或者,能凝固心碎的裂痕。
他一直前进。
冰冷的湖水,漫腰而过,韩椴半身麻木,但他继续向前。忽然,白雾迷蒙遮扰视线下,他撞上了一块石狮般大小的岩石,他隔着迷雾,定眼而视。
深红色的朱漆,在岩石上镌刻着两个笔划分明的大字。他乍眼一看,勃然心惊,疑是“休书”二字。用手摸索一番,他却又不禁自嘲苦笑。
他倚岩壁坐下,湖水淹没双肩。
冰冻刺骨的寒意,霍然侵袭全身,身心得以麻木,局促的心痛得以解脱,唯独呼吸,加快喘息。
这个湖,适时地冷却了他的痛苦,解救了他的灵魂。即使冻死在这里,他也无所谓,反正他是孑然一身。
倒是这个在六月天却有隆冬奇寒的怪湖,挺适合他惆怅若失的心境,造就他灵魂躯壳安息的坟墓。
“泪湖”是吗?
那一天,在那个六月里却奇寒彻骨的泪湖里,他以为那里会是他永恒的归宿,他以为他在那里会获得新生,毕竟在那里他只感觉到深寒,没有痛苦。
他已经愿意放弃生命,至少他已经没有遗憾,他记忆里仿佛他在奈何桥上已经举起了那碗孟婆汤,准备一饮而尽,彻底忘记前尘往事。
可偏偏命运爱捉弄人,都已经到奈何桥了,可有人就是不让他投胎!
在那间在记忆里都是充满药味的屋子,一个妇人,给了他一次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