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沈素节磨着不肯写休书,聂红柳便躲着不肯见他。
路四海想找人劝,但山寨里都是男人,哪会知道一个女孩儿的心思。
三五倒是劝过几次,说的着三不着两的,把老寨主都搬出来了,说什么“大小姐你要是被休了,老寨主在底下那不臊得又活过来了。”气得路四海一脚给他踢出去了。
沈素节在山寨耽搁十多天,宝莲和小三子上山来找。
一听休书,宝莲瞪沈素节一眼,甩开小三子往红柳屋里走。
“哎,媳妇。”小三子喊了一声,对上他家爷那一筹莫展地眉毛,摊开手也是没辙。
“小姐,你真要跟他一刀两断?”
红柳不回答,坐在床上低头看地面。
“小姐。”宝莲急了,也不知道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十几天又发生了什么?
“你让他今天晚上到后面沟子道前等我,说个明白。”
沈素节早早等在后沟子坝上,迟迟不见聂红柳身影。
雪覆在地上厚厚一层,踩一脚深深陷进去,进了一鞋雪水。
沈素节高高站在山沟边上,凛凛风中清瘦素骨,头发被寒风微微拨动,浸雪的下半身也淡然不倒,就像一座石像,让聂红柳远远望着,不自觉湿了眼眶。
沈素节听到有人往这边走,一回头果然对上一身火红的聂红柳。
孝中穿红?沈素节有些哑然,她怎会这样?
“你为什么不写休书?”聂红柳开口问他,一肚子话分说不出来。
“岳父刚过世。”沈素节看着她这一身火红,微微敛了声音。
“你写了休书,就不再是你岳父了。”聂红柳冷眼,裹着披风往沟子下面看,目中并无他色。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这封休书?”沈素节问出这句话后,对于聂红柳的回答心中有很多准备。想她或许会吼,会哭、会疯、会闹,就像今日林间,毕竟她委屈了这么多年。可当初......他也是被父亲逼着拜了天地的。
“我爹希望我变成良民,过安生日子。你爹路过聂家寨看上了我爹的势力,我爹看上了你家的身份。现在你我父母都没了,就各奔东西吧。”
聂红柳说着说着便凄然笑了,随即又恢复了刚烈凌然的样子,收收眼里泪看向沈素节:“宝莲跟了小三子,月莲你想怎么安置我就管不着了,我不再是你沈家少奶奶,只是聂家寨的大小姐。”
“我......不是因为岳父和我爹的约定,我......”沈素节咬咬牙,脸已涨红,脑中都是聂红柳举墙发疯的样子,终是说不出什么诗词名句,难以入骨相思。
“我知道你不是大家千金,不通文墨,不会女红,也无法与我下棋对弈,但我离不开了你了。聂红柳,我心里一晃都是你,我离开不你了。”
沈素节全然没了平日风雅,一通白话下来搂上聂红柳便咬,闷得聂红柳喘不上气来,眸中热泪坠下,入雪成冰。
十
红柳推开沈素节,吐了一口瞪着他喊:“当时不是你要来的,马叔跟我说了,是爹打了一顿,你才上山寨来接我回去;后来你又做出一副好男人的样子,是怕我再跑了,你再挨一顿打。后来爹走了,你怕对不起他九泉之下。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觉得我能震得住内宅,继续给你管家看账?”
聂红柳泪蒙着眼质问沈素节,红披风之下一身素白,红白交映,立在黑夜肃风之下,厚雪之上一道烈火明景,闪着沈素节的眼。
“我离不开你,不是因为你会看账管家,而是我眼前都是你。你确实不是我喜欢的样子,但我喜欢上了你。”
沈素节直白地抛开心绪,惊得两人都是一愣。
聂红柳脑中空荡着沈素节的话,眼光望着下面沟子,忽晃出那身火红。
她一身嫁衣光着脚站在雪地里,看着马蹄经过,恍然扑倒在雪沟子里,脑中都是爹的话。
“匪商联姻也不仅仅是为了寨子,一开始是交易,但沈家那小子也是个清秀书生,一定好好待你。你答应爹,一定要脱了土匪这条路,好好过安生日子。”
爹殷殷期语,她只能忍下不甘,含泪点头说“再想想,我再想想。”
聂红柳躺在雪里流出一滴泪,周身发烫。
她与他只是一场交易。
那时她才明白,为什么公爹从来只是叹气,而不管束丈夫;为什么月莲跃跃欲试,为什么他喝得昏昏沉沉。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强塞了一个土匪,谁又愿意呢?
后来她被路子哥背回去,发狠地摔了胭脂、头花,砸了状台,跪在地上哭,等聂大当家进来时,她止住眼泪站起来说:“爹你放心,只要他来,我就回去。”
聂大当家拍拍她说:“这才活得明白。”
明白吗?
她宁愿糊涂,不跑回来,不问不怨,活在喜婆说的日子里,吃香喝辣。
聂红柳对着沈素节落泪说:“月莲说女人有两种日子,一种是成亲之前,一种是成亲之后。这就是你让我过的日子,那不如不过!我心已经凉了,捂不热了,你放手吧。”
沈素节伸手拽住她手,失声喊她:“红柳。”
聂红柳将手抻回来,冷冷地落着眼泪说:“我一直想月莲这句话,后来我想明白了,女人其实还有第三种日子,离了男人,不委身与人,难道就不能活了吗?照样活着!纵然是活得不好,那心里也痛快。我不需要你沈素节的喜欢了。”
聂红柳说完转身就走,一身红披风带起一阵风雪,扫得沈素节迷了眼睛。
沈素节拽住聂红柳说:“对不起,我......”沈素节怕聂红柳再走了,一个猛劲将她拽倒在地,雪上留下一片殷红。
十一
披风浸雪,沈素节抱着聂红柳往回走,脸上都是笑。
聂红柳盯着他眼眸,两人脖子上都有伤痕。
聂红柳挠了他脖子,他咬了聂红柳的唇。
聂红柳一直问沈素节那个过往到底是什么,他和张爱玲到底是什么关系?到了哪一步?
沈素节举书盖脸,仰天苦笑,并不解释。
聂红柳若是追问急了,沈素节便反问“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那夜雪里你到底肯不肯?”
红柳扬头不答,素节也是一笑。
其实他知道,以聂红柳的力气,那夜雪里他根本压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