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齐慧声刚一进屋,就看见娘在那用帕子捂着嘴哭,不禁皱起眉来。
四姨娘已老得不成样子,就像老太太,头上白发一堆一堆攒在一起,挽成一个疙瘩,看着倒像是二姨娘的娘,甚至还要年长几分,这样一哭,就更是难看。
她看着半跪半蹲在自己身前的齐慧声,眼泪止不住地流。
四姨娘哭了一阵,被齐慧声扶到炕上,她看着变了模样的“儿子”,嘘寒问暖又觉得说不出口,但这件事,她总要心里有个底。
“妈,你怎么了?谁欺负你!”
齐慧声看着养母,准是又有谁欺负她了,或短衣裳,或短吃食,或三姨娘又说了什么恶心人的话,要是以前,也或是老爷今天又没来,又是一夜要独守空房。
长长短短就在母亲一日一日的哭诉中消磨了出来,让他格外累,累得喘不过气来。
“没,就是担心你,你走这些年,二太太改了,一贯的吃斋念佛,还养了六小姐,三姨娘到底没生出个孩子,六姨娘还是老样子,我也没受什么气,就是老爷不常来。”四姨娘说到老爷,眼里就止了泪,早已流干了,而且她是应该感谢老爷的,那时将慧声领回来,放在她院子里让她养。
“对了慧声,今天老爷那样暗示你,你怎么不表个态呢?”四姨娘语气突然严肃,盯着慧声眼睛看。
看着一头白发,半脸皱纹的四姨娘,齐慧声心里踌躇起来,他站在炕前想了一会儿说:“妈,等我过几天再跟您说。”
四姨娘皱眉看着出去的儿子,想这一年多他与大小姐相处的甚好,两人也都有那意思,怎么一提婚事,又不即刻应承呢?四姨娘想不明白,但想着日老爷将大半生意都交给了慧声,心有稍稍放下。
四姨娘倚在炕上往前看,眼前的窗户黑得只剩边框,她看着灯油渐渐熬没了,摊看空空的两只手,一夜又过去了。
四姨娘还是那个姿势坐在炕上,手皱得伸不开,麻麻的僵了起来,脑子里全是当初那个白瘦瘦的小子,盼他飞,又怕他飞远。
慧声哥哥一连十几天没有回来,他就是像一阵风,撩起五姐心里的水,搅得五姐心里不安宁。
五姐姐又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叫嚷疯闹,她只能倚着栏杆,看花圃里渐渐凋落的花,脸上竟也起了三姨娘那般的神情。
自打慧声哥哥回来以后,五姐的烦忧似乎更多了,脸上甚至鲜见笑意。
“五姐,你......”我刚要让说话叉开五姐情绪,忽然抬头看见慧声哥哥进来了,他胳膊上挽着一个女子,蓝色的眼睛像二姨娘胸扣上的宝石,很漂亮,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颠散了五姐姐的魂。
慧声哥哥和那个女子穿梭在两面花圃中间,香风吹起蓬蓬叠叠的裙摆,飘到我和五姐姐眼前。
那花圃是他和五姐姐该并排穿梭的地方啊,想着这一年来慧声哥哥和五姐在花圃中间笑闹的样子,手里的帕子攥出了汗,勒得手心疼。
那时幼年,慧声哥哥和五姐在花圃中间追,蝴蝶围着五姐姐的花衣裳,下人们围在后面笑成一片。
我摘了孝后,第一次被慧声哥哥牵着手往前面走,怯生生地不敢说话,那是我第一次出自己院子,看着蹲在花圃中间的小姐,心里知道她是五姐姐。
五姐姐转头瞧见慧声哥哥牵着我,笑着说:“不哭鼻子了?小孩子。”
我们三人整日在花圃和后园子之间来回追逐,我跟不上脚步,五姐姐就拽着我的手使劲地跑。
光洒在慧声哥哥脸上,罩着他白圆圆的小脸,胖嘟嘟一个小圆球,白嫩嫩地就像豆腐。
他仰着脸抓蝴蝶,我坐在地上看着五姐姐头上的两个小髻和慧声哥哥的瓜皮小帽,阳光晒得暖暖的,他们总要玩到四姨娘来叫。
我不知道五姐心中是否和我一样,如麻如缕,搅在一起缠不清。
“声哥哥。”五姐开口叫了一声,硬得发轻。
“五妹妹,我找老爷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