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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重阳大会

九月初九,重阳节,高旻寺。

满院的菊花在微凉的秋风傲然绽放,古寺像打翻了颜料瓶,淹没在一片五颜六色之中,鲜红欲滴的枫叶点缀其间,绝美的景色,一时让人如痴如醉。

又到了一年登高望远的日子。今天的天气不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前来天中塔登高赏菊的香客们人潮如织。

箓雨轩内。

净圆端进来一壶茶,关上禅门,只见案几上摆了两只茶杯,智光慢慢地全倒上了,净圆道:“师父,您又想起汪施主了吧?时间过得真快,这封普洱茶头还是去年重阳汪施主拿来的,整整一年了..”

智光闭上眼,喃喃道,“遍插茱萸少一人,遍插茱萸少一人….”

“他可有异常?”智光忽然睁开了眼睛,问道。

“没有,这几个月就是烧水,扫地,功课,倒没见什么异常。”

“汪大少爷送走的那天,确定没有惊动他?”

“没有,净慧一直看着他,他没有任何察觉。”

“师父,上次他翻进您的卧房,您真没少什么东西吧?”

“没有。”

“您当时完全可以把他赶出山门的嘛,也免得我们每天都这么防备着!”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谁的人,我也想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净慧说他当时一直在您的书架里翻找,那是要找什么书吗?”

智光闭上了眼睛。

“半个月了,不知道汪大少爷怎么样了,汪老施主夫妇该下葬了吧?”

智光听到这,黯然神伤,垂首低眉,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几里之外,一处隐秘的院子今天热闹异常。

院子在一条普普通通的小河边,这条小河转过几个湾汇入高旻寺旁边的古运河。

院子也很普通,门楼不高,院墙已经斑驳,部分地方已经露出了的青砖,院墙上还有几束茅草在秋风中左右摇晃。

一年一度,涉及江淮漕帮二十四分帮数万人命运的重阳大会却在这里召开。

漕帮各分帮过去一年的过节,各帮大当家和势力范围的变动,漕运衙门新制漕船的分配都会在重阳大会上做确认和决断,所以重阳大会是江淮漕帮每年最重要的一次聚会,各帮的大当家都会亲临。

漕帮是雍正二年由翁钱潘三位祖师爷创创,至乾隆朝时,已有会众十数万,遍及两淮及江南数省,势力大到足以让京城忌惮。

漕帮的会众信奉罗教,扬州城内原有个漕粮公所,里面放有罗祖和翁钱潘三位祖师爷的牌位,每年重阳的漕帮大会原在此举行,兼做漕丁漕空时的栖身之所。但嘉庆初年,白莲教起义,清廷对民间的结拜和聚会非常敏感,公所旋被查封。

这处院子本是处废弛已久的无主宅子,泗淮的黎老当家无意间看到,稍加修缮作为泗淮帮水手回漕时的住所。此处水路四通八达却又极其隐秘,漕粮公所被查封后,贡献出来作为漕帮重阳大会的会址,平时只留王贵师徒二人照看。

王贵是随黎老帮主一起打天下时的老兄弟中,硕果仅存的一个了,在江淮漕帮中的辈位极高,今年的重阳大会也由他主持。

不远处高旻寺的钟声传了过来,巳时初了,但大门前已经停满了船,段凌云和朱明到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了停靠的位置。

段凌云和朱明一下船,立刻有人迎过来,躬身请安道:“大爷,七爷,给二位爷请安!”

“侯七啊,你小子嘴是越来越甜了啊,你师父呢?”段凌云笑道。

“师父在里面招呼呢,让我专程在这迎候大爷和七爷,老当家的贵体好点了吧?”

“还好还好,刘大当家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吧。”

“哼!”朱明冷笑一声,“架子还是那么大!”

两人穿过门厅,院子里三三两两一群站满了人,中间空出了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就是安清堂,此次大会的会厅所在地。

两人跨进会厅,迎面只见会厅的正中悬着一张罗祖的巨幅画像,画像下面是一条案几,正中摆放着翁钱潘三位祖师爷的牌位。会厅中间空了一条道,江淮二十四帮的大当家,除了永安帮刘玉德和去年被灭门的扬三朱老大,已尽数到齐,见两人到来,都站起来,拱手向二人致意。

朱明和段凌云抱拳回礼,趋步来到案几前,恭敬地行完三跪九叩之礼,上了一炷香。

朱明见上首空了一张椅子,便当仁不让地坐下,并微笑着示意众人入座。

众当家纷纷落座,上首的位置自然是留给泗淮帮黎老当家的,朱明作为代大当家入坐,本也无可厚非,但见他如此倨傲,不少人的脸上已然不悦了。让他身后的段凌云顿觉尴尬不已。

永安帮的刘玉德未到,这个会也开不了,众人三三两两百无聊赖地闲聊着。

忽然只听外面一阵骚动,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进来五个大汉,为首的正是永安帮的大当家刘玉德,身后跟着名闻遐迩的永安四虎,风雷堂万彪,风云堂易力,烈风堂朱刚和飓风堂黄豹。

刘玉德四十岁出头,身材不高,脸上几处星星的麻点,锃亮的右脑门上有一块白色的皮癣印记,面上一股逼人的冷峻,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纷纷起立,拱手道,“刘大当家!”

刘玉德笑着一一回礼。

刘玉德在罗祖像前行过大礼、拜香后,在朱明前站定,忽然抱拳从朱明前划过,朱明赶忙拱手,但刘玉德的眼神扫过他停在了段凌云的身上,“如果我没猜错,足下应该是段凌云段七爷吧?”

段凌云抱拳回礼,“在下段凌云,见过刘大当家!”

“久闻泗淮段七爷少年俊逸,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哈哈..”

“刘大当家说笑了,这位是我泗淮帮的代当家朱明..”段凌云见朱明正红着脸,神情大窘,赶忙岔开道。

“知道,朱爷,见过见过,”,刘玉德看了一眼朱明,继续道:“凌老弟,听说老爷子贵体有恙,刘某早就想去探望,怎奈帮中俗务缠身,实在没抽出身来,还请见谅啊!”

朱明冷冷道:“承蒙大当家惦记,家父身体还好,您是大忙人,怎敢劳您刘大当家大驾呢?”

刘玉德看着朱明,笑道:“好说好说,对了,朱爷现在是代当家啦,恭喜恭喜,朱爷一向有鸿鹄之志,我想泗淮在朱爷手里一定会宏图大展,我等以后还要蒙朱爷多多照顾啊!哈哈..”

朱明的一张脸已经由红转紫,冷冷地哼了一声。

刘玉德抱拳转向众人,“大家站着干什么,坐。”

众人落坐坐定。

江淮漕帮第一和第二大帮,一见面就刀光剑影,小帮们一时无所适从,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王贵站出来,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大当家都到齐了,今天是重阳佳节,又是我们江淮漕帮重聚的日子了!往年的大会都由黎老当家主持,今年老当家身体不适,委托小老代为主持,小老不胜惶恐,本欲推辞。但漕帮一年一度有很多要事商议,在座的也是自家兄弟,小老一味推辞,未免失了主次,那今天小老就忝为主持啦。”说完向众人拱了拱手。

王贵是江淮漕帮的老人了,虽出身泗淮,但平素为人刚正,颇受各帮敬重,自泗淮病退后被大家推举为江淮漕帮的执法官。他主持会议,自然没人会有意见,在座的众当家纷纷起立,拱手回礼。

众人落座后,王贵继续道:“现在二十三帮的大当家都在了,今年重阳大会的主要议题有两个,清江船厂今年分给江淮新制漕船的指标是一百六十八尾,如何分配?扬三帮朱老大留下的二十四条船、孟城驿一处码头和槽口,如何处理?请各位大当家商议定夺。”

会厅里顿时骚动起来。

一个络腮大汉站了起来,粗着嗓门叫道:“总之今年不能按人头分了,我也不求你们大帮能怎么照顾我们小帮,公平起见,就平分,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一些小帮顿时叫好起来。

大汉继续道:“你们大帮吃饭的人多是不假,但我们小帮也得活命啊。每年孝敬粮道、仓场、做粮厅和各级属吏的,都有定数,我们小帮不像你们大帮,一趟下来多少还有盈余。我们小帮这几年下来,每次能不多亏就烧高香了!去年黄河改道,河道淤塞,我们淮三交粮又排在江淮二十三帮最后,等我们交完粮,运河都已经冰封了。我们淮三四条船被封,好不容易等开春了,又遇到大风,全散架了.…漕运衙门硬说我故意毁坏粮船,我花了上千两银子这事才糊弄过去,你们知道去年这一趟我们赔了多少银子吗?你们知道我们帮的弟兄从今年春天到现在就没吃过肉吗?”

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众人莫不动容。

“是啊,是啊,刘老大说的也是我想说的..”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整个大厅顿时一阵喧嚣。

“各位”,朱明站了起来,示意大家安静,“淮三刘老大刚才说的让人很同情,大家都是拜过罗祖的兄弟,理应互帮互助..”,大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望着他,他忽然有了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只是每帮的运丁在粮道衙门都有造册,按造册的运丁数分配漕船,这是祖制和朝廷的规矩,你刘老大难,我们泗淮就容易吗?”

段凌云依稀感觉朱明这时候这么再说下去很不妥,拉了拉朱明的衣角。

朱明感觉到了,心里一阵厌恶,他是老大,又是泗淮的代当家,长兄如父,但他的权威却经常被几个兄弟冒犯,一直让他很不满。这次以代当家的身份参加重阳大会,他早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几个兄弟看看他的手腕和气魄。

提高了声音,“去年我们泗淮看在座的一些兄弟帮困难,让出了三十多条船,今年我们不好再让了吧,我们泗淮也有两千多张嘴要吃饭呢!”

刘老大怒道:“我也没说让你们泗淮让啊,我是说谁也不吃亏,这一百六十八条船,我们在座的二十三个帮平分,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人群中一阵称是。

“放肆!漕船的分配,向有定例,岂能如此儿戏,说变就变,你是想违悖祖制、对抗朝廷吗?”朱明大怒。

人群顿时一片啧啧之声。

段凌云尴尬不已。

临行前,爹叮嘱他们多听多看,不要轻易表态,泗淮的头号敌人是刘玉德,要注意团结帮众。而大哥短短的两句话就犯了众怒!

刘老大也豁出去了,“对抗朝廷,这顶帽子太大了吧!你们泗淮是江淮第一帮,每年握有漕粮三十万石,总漕部院的座上宾,瓜州到通州你们一路畅通,你们当然不会为生计发愁!但还请你们泗淮吃肉的时候,还能想着给你们的穷兄弟们留口汤呵!朝廷的规矩?屁话,怎样分配还不是你泗淮一句话的事?哼!”

“你...”朱明脸色发青,手指着刘老大说不出话来。

“我说一句。”刘玉德终于慢悠悠站了起来。

“朱代当家所言甚是,我们都是拜过罗祖的兄弟,理应互帮互助。”他也顿了一下,会场里顿时一片静寂,慢悠悠地道:“所以我们实力大一点的帮绝不能为富不仁,理应帮助其他兄弟共克时艰!”

“刘某建议,去年各帮漕船有损毁报废的,先从这一百六十八条新船中补齐。不过我们永安的就算啦,剩下的漕船也不要算我们永安了,你们大家平分!”

“我永安虽然加入漕帮的时间最短,也知道漕帮一脉相承,同气连枝。刘某今天看见很多兄帮生计竟如此艰难,实在不落忍,本帮虽也不算富余,愿意拿出三十条船分给所有运丁少于两百人的兄弟,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下面沸腾了。

刘老大更是热泪盈眶,深深地向刘玉德鞠了一躬,“刘大当家,什么也不说了,请受淮三的兄弟们一拜!”

刘玉德赶忙上前搀扶起刘老大,满脸堆意,“应该的,应该的,大当家客气啦!”

人群中也爆发出阵阵的叫好声。

朱明脸色铁青,讪讪地坐了回去。

事发突然,段凌云震惊不已,参会前,他们对本次大会的走向做过各种推演,但当前的这种状况是他们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他站了起来,向刘玉德抱拳道:“刘大当家高风亮节,小弟五体投地!大当家说的对,我们漕帮,同气连枝,理当共克时艰。我大哥当然也不错,只是时局多变,法理少不得还得让渡人情。刘大当家既然表态了,我泗淮自然不会让刘大当家一力担当。”

随即转向众人道:“在这,我也代表泗淮,向在座的各位表个态,泗淮去年损毁的船也不必补了,今年摊到的新船我们也拿出来给余下的兄帮平分。你看怎么样,大哥?”段凌云望向朱明道。

“嗯。”朱明神色缓和了很多。

段凌云的话给了朱明一个台阶,朱明自然领会。

“大家都知道一条船就是十来张吃饭的嘴,捐出粮船,多出的兄弟怎么安顿,这实在不是简单的事情。至于泗淮另外捐出多少粮船,这个我们两个可做不了主,回去要和我爹商量下再回复诸位。我们泗淮帮这点上可比不上永安,泗淮和下面在座的多数兄帮一样,以运粮为生,不像刘大当家业务广,门头宽,即使粮船都交出去也能活得很好!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话说完,下面的帮众果然一脸怀疑地看向刘玉德。

“七爷好厉害的一张嘴,刘某都想交你这个朋友了。”刘玉德看着段凌云笑道。闻名不如见面,段凌云这个人果然有点意思,“只是七爷说你们泗淮帮也只靠运粮为生,怕也未必吧?”

“刘大当家意思是?”段凌云神色不变,拱手道。

“这个就没必要说的那么清楚了吧?你们泗淮在江淮经营上百年,对每条河湾港汊可比我们永安熟多了,我永安以后少不得还得仰仗泗淮的兄弟赏口吃的呢!”

“刘大当家这么说在下就听不懂了,我们吃的都是朝廷饭,要说赏口吃的那也是朝廷赏,”段凌云笑道,“自从雍正二年祖师爷揭皇榜开山收徒以来,漕帮历经几代,好日子有过,艰苦的日子也有过,但从不改初心,为漕粮北运兢兢业业,朝堂上下,有目共睹。看到漕工生计艰难,朝廷特赏漕粮可夹带二成免税私货,偶有多个一两成也属常情。但泗淮知道漕运从来都是我们漕帮的根本,万不敢乱了主次,坏我漕帮百年的名声!”

“段兄弟这么说可就真没意思了,或许你可以回去问问,你们家丁四爷这趟去江西干嘛去了!”

段凌云的话句句指桑骂槐,却句句都在拉远他和其他帮的距离,刘玉德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冷冷道。

看到气氛变僵,王贵站了出来,打圆场,“两位当家,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啊!都请坐,请坐。”

两人互瞅了一眼对方,坐了下来。

看到两人坐下,王贵道:“刚才第一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两位当家都愿意把今年的新船让出来,这就好办了。我这里已经统计了,去年除泗淮、永安,其他众帮共折损粮船十三艘。此次新船优先补足去年的沉船,结余一百五十五,除泗淮、永安外其余二十一帮每帮分七艘,尚余八艘就分给运丁少的八帮,各位可有意见吗?”

大家都摇摇头,这个议题就这样通过了。

“永安愿意拿出三十条船分给运丁数少于二百人的兄帮,泗淮愿意拿出多少,会后就由永安、泗淮帮和兄帮们自主商议吧。”

刘玉德和段凌云点点头。

“如果各位都没意见,那我们就讨论第二项,扬二帮朱老大的后事。”

大家都点点头。

段凌云趁机看了刘玉德一眼,刘玉德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会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朱老大一家惨死的情景好似刚刚发生在眼前。

朱老大一家十三口的尸体是去年八月的一天早上在运河里发现的,全家上下包括朱老大的一双儿女全部被一刀割喉,朱老大被拉上岸的时候还圆睁着双眼...

扬州知府责成甘泉县衙查了半年竟然没有一点头绪,最后以江湖仇杀,凶手逃匿结案。

王贵道:“朱老大死后,因为漕粮收粮时间紧,又同在扬州,总漕衙门便让永安帮暂时代管朱老大留下的二十四条船。按常规,帮主过世,由其直亲接手漕船;没有直亲的,将收归漕帮重新分配。朱老大一家既然都已罹难,所余漕船就要收归帮里,以便重新分配,这个刘大当家没有意见吧?”

“理所应当,刘某当然没有意见。”刘玉德笑道,“这二十四条船嘛,刘某提议也分给运丁小于二百人的兄弟帮吧,世道艰难,多一条船也能多一点进项。”

漕帮中运丁少于两百人的帮不在少数,刘玉德已经允诺捐出三十条船,现在又要把扬二的二十四条船也分给他们,听完,不禁呼啦啦站起来一片,向刘玉德拱手致谢。

“这个刘大癞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段凌云向朱明小声嘀咕道。

“吃到嘴里的肉他居然会吐出来,这还是那个贪得无厌、心狠手辣的刘大癞子吗?”朱明也摇摇头道。

“泗淮帮的两位兄弟不知刘某这个提议,可否妥当?”刘玉德转向朱明和段凌云,呵呵道。

朱明听到刘玉德的话,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段凌云起身笑道:“刘大当家如此高义,小弟心悦诚服,我泗淮帮自然没有异议。”

他当然不能有异议,江淮漕帮二十三帮中人数小于两百人的帮占了一半,既然刘玉德说出口了,这二十四条船自然就已被这些小帮们视为囊中之物了,任何异议都将会被群起攻之。

“那其他当家还有什么异议吗?”刘玉德问。

一片静寂。

“那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朱老大的后事就这么定了,包括我永安帮自愿捐出的三十条船,明天我永安就会和大家交接。”刘玉德笑道。

漕船是漕帮的命根子,小帮们一阵骚动,纷纷起立致谢,感激声一时不绝入耳。

刘玉德摆摆手,满面春风,眼角还有意无意的扫向朱明这边。

看着刘玉德一脸得意,朱明不禁怒从胆起,大喝道:“刘玉德,你少在这假惺惺!谁都知道,漕船是我们漕帮的命根子,你一句话就交出去了三十条,别人不了解,我泗淮还不了解吗?你永安为什么每年报损漕船这么多,当真是损毁了吗?你的漕船每次回漕,夹带长芦私盐不下一百五十万斤,只此一项每次就不低于六万两银子进项!夹带也罢了,你还干起了你海盗的本行,开了一条海路运私,每年赚的钱赚到手软了吧,你自然看不上我们漕粮的营生啦!”

段凌云急了,赶忙拉了拉他的衣角,但朱明假装看不到,继续道:“我漕帮自成立以来,一直为大清朝押运皇粮,赚的是不多,但好歹也是皇差,干的是正经营生,你现在居然公然贩运私盐,是准备置我们漕帮于何地?你这是欺师灭祖!”

朱明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嗓子甚至都失声了,脸色因为激动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来人,来人!”朱明吼道。

一声如雷般的声音传来,“在!”,厅外泗淮帮的水手们撸起袖子就要进来。

“朱大当家真当我们永安没人了吗?”万彪一声大喝,只见四虎趋上前,挡在刘玉德的面前,“永安的人呢?”

只听外面也传来一声吼叫,“在!”

两帮的水手,脑袋顶着脑袋,眼里都要喷出火来,盯着对方。

过去一年两帮时有龌龊,因争抢泊位或行船时磕碰时常互殴,致残致死也不乏其事,都憋着一肚子的火,只要一声令下马上就会打起来。

见此情景,众人脸都吓白了,一时间噤若寒蝉。

段凌云赶忙起身,向外大吼了一声,“朱魁,还不退下!”

朱魁是院外泗淮帮水手的头,他看了看朱明,又看了看段凌云,只见段凌云脸色不善,“是!”,悻悻地地退到一边。

段凌云见朱魁退下了,向朱明拱手道:“大哥,我们泗淮跟刘大当家没有个人恩怨,即使刘大当家违反了我们漕帮的清规戒律,自然有漕帮的帮规在,我们泗淮不该做此诛心之论。事不辨不明,江淮漕帮的各位大当家都在,我们总要容刘大当家说话嘛!”

“那好,我们且看刘大当家如何分辨!”朱明哼道。

“是啊,是啊”,王贵插过话,“段七爷说的对,今天议的是我们漕帮的公事,不是个人恩怨,两位是我们江淮漕帮的头面人物,有话都好好说嘛。刘大当家,您对朱代当家的话有何辩解吗?”

刘玉德坐在座位上,看着朱明冷笑道:“朱爷说完了?”

“哼!”朱明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刘玉德站起来,向朱明拱手,冷冷道:“你们泗淮帮好手段啊,手都伸到我永安锅里了,刘某佩服!朱爷说我永安贩私,明人不做暗事,刘某我还真就干了!”

下面传来一阵嗡嗡声。

贩私在历朝都是大罪,刘玉德竟一点不含糊地承认了,朱明和段凌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刘玉德继续冷冷道:“大家既然是同门兄弟,我奉劝朱代当家一句,不该管的事还是不要管,这不是你,也不是你泗淮帮管的起的。去年扬州汪家的事各位想必都没忘吧,汪家就是管了不该管的事,下场不用我再说了吧?你泗淮自认比起汪家怎样?”

刘玉德一句话说完,众人都惊呆了。

扬州盐商首总仁和盐号汪之敬勾结天地会贩运私盐,畏罪自杀,家产籍没,汪夫人自杀殉夫,在江淮一带妇孺皆知。但众人今天方知还有如此内情,无不瞠目结舌。

屋子里安静极了,无人敢说话。

刘玉德忽然也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大家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他们汪家的事可跟我没关系啊,刘某动的了汪家,那实在是给我刘某脸上贴金!哈哈…”自嘲地笑了几声。

转向朱明,刘玉德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冷冷道:“但两淮盐务这塘池水,我劝朱大当家还是不要试图去探个深浅,另外回去再捎一句话给你们萧二爷,手不要伸的太长了,当心引火烧身!刘某言尽于此,代当家好自为之吧。”

朱明和段凌云听完,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朱明和段凌云不说话了,刘玉德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是话说回来,刘某是海里出身不假,但刘某既然上了岸入了漕帮,拜了祖师,原是想好好当我的皇差,漕粮干好了不一样光宗耀祖嘛。无奈时局艰难哪,现在是什么物价,一石大米,扬州的市价至少是二两三钱银子,十年前才多少?一两二钱!翻了近一倍。但我们运丁的丁钱和十年前变过吗?没有!不说这,粮船北上和回漕路经的各个卡口是什么样,我也不提了,现在给粮道衙门、漕运衙门和通州仓场的孝敬,比十年前增加了多少?现在四品以上,三节两寿,没一千两银子拿的出手吗?各级大小官吏,只要跟漕粮有点关系的,都要打点,丁钱又不给加,一趟下来一艘船能赚得了几个大子?如不幸遇到天灾,则必然亏钱,你说我们现在靠着运漕还能活吗?”

刘玉德这话说的诚恳,更说出了漕帮众人的心声,话说完,下面的各帮众当家无不点头称是。

今天以大当家的身份出席重阳大会,但却一直被刘玉德压着,羞辱着,朱明心里有说不出的窝囊,站起身道:“好,好,说到底盐务也不是我们漕帮的正项,那我们权且不说它,就说说我们漕帮的家事。”

心一横,大声道:“刘大当家刚才一直在说扬二朱老大,朱老大一家十三口被灭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我就问问刘大当家,这事真的跟你没关系吗?”

“没有。”刘玉德面不改色,淡淡道。

朱明顿时一股血气冲向脑门,“盛大当家,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朱明看向盛老大。

一片静寂,没有人说话。

“盛大当家?”朱明隐约有些不安。

盛老大环顾左右,“嗯?朱大当家是叫我吗?”

“盛老大,你妹夫一家去年被灭门,包括你妹妹十余口被扔在运河里,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盛老大见躲不过了,站起身,支吾着道:“朱大当家这么问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甘泉县衙不是已经定案了吗?我妹夫一家死于江湖仇杀,凶手逃匿已不可寻,我能有什么话说?嗨,我妹夫一向鲁莽,一定是得罪了什么江湖中人,还连累了我的亲妹妹啊!”

说完竟大哭起来。

“你..你..”朱明如遭晴天霹雳,浑身战栗,指着盛老大,吼道:“给我住嘴..我交给你的人呢?”

“人?什么人?”盛老大擦了擦眼泪道。

“灭朱老大一门的凶手,人呢?”朱明暴怒。

“什么凶手?朱大当家,你可别冤枉我啊!你们两帮如果有什么恩怨,你们自己解决,可不要牵扯我啊!”盛老大吓得连连摆手。

“你...很好!很好..”朱明指着盛老大,一屁股瘫坐在座位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玉德看着朱明,眼里凶光毕露,冷冷道,“朱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栽赃我刘某吗?”

“你,好手段!好手段!”朱明指着刘玉德,只觉一股寒意顿时从脚底冒起!

刘玉德本不欲现在就和泗淮帮撕破脸,但朱明一逼再逼,彻底惹恼了他,大怒道:“朱代当家,我今天照顾黎老爷子的面子,对你一再忍让,但你不置我于死地不罢休啊?还要把朱老大被灭门的屎盆子扣我刘某头上,实在是欺人太甚!从今天开始,你泗淮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你泗淮如果还继续筹谋对我永安不利,休怪我刘某人不再讲情面!”

转向目瞪口呆的众人,朗声道:“对不住各位了,刘某无能,惹不起泗淮,兄弟我先行告退了!但刘某一口唾沫一颗钉,今天说过的话绝不更改,我永安明天就会派人和各位办漕船交接。最后还有一句,刘某不会说什么场面话,但也不会给人乱扣帽子,时局艰难,兄弟我不愿看着大家受苦,只要信得过我,我永安的资源随时向大家敞开,今后我们一起发财!诸位,告辞!”

说完,带着永安一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明的脸面是彻底碎了,他甚至忘了是怎么回的总帮了。

他已经卧床几天了。几天来,他的头一直是蒙蒙的,耳朵也一直嗡嗡作响。

那天发生的事情反反复复地在段凌云的脑中过着,似乎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在刘玉德的算计之中。他知道泗淮帮内部肯定出了问题,但这个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他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重阳大会三天后,泗淮总帮收到了一只包裹,指明黎老当家亲启。黎连元打开后,赫然出现了血淋淋的两颗人头,黎老帮主一看,顿时嘴里喷出一股鲜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其中一颗正是那个灭门朱老大一家的凶手,另一颗却没有人知道是谁。

黎老当家的病更重了,多数的时间都是不省人事,口齿已经不清了,迷迷糊糊中,反复像是在念叨着:“小八,爹对不起你..”

这次的漕帮大会,泗淮帮彻底失势了,甚至黎老帮主都已经号令不住其他帮了。

泗淮帮和永安帮一样也拿出了三十条船,却一条也没人愿意要。

江淮漕帮二十三帮,十五帮已经公开投靠永安帮。永安帮趁机整合了这些帮全部的漕船、私藏的盐船和其他各种船只加入了他的私盐网络。现在永安已经是漕帮的第一大势力,甚至总漕和粮道衙门都要看他的脸色了。

借助各帮对辖内江淮水道的熟悉,刘玉德已经垄断江淮半数以上的私盐市场,触角甚至已远至安徽,江西和两湖地界。

他多年筹谋的局面就要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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