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紫禁城乾清宫。
今天叫了大起,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天不亮就在乾清宫殿外跪等了。
道光帝旻宁正襟危坐。下面的臣公们垂首肃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道光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冷冷的说:“这是昨天朕收到的回疆参赞大臣斌静和伊犁将军庆祥的八百里急报,张格尔率犯众三百余人,伙同布鲁特首领苏兰奇,图谋不轨,公然犯边入境,烧毁卡伦,杀害阿奇木伯克和我天朝官兵数十人。该怎么办,列位都说说。”
没人站出来,整个乾清宫静的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桂良,兵部是你在管,你说。”
兵部尚书、太子少保,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桂良立刻躬身走了出来,跪倒在地,颤声道:“禀陛下,张格尔狼子野心,一直在浩罕和布拉哈活动,蓄谋叛逆已久,只是回疆地域甚广,实在是防不胜防。好在匪众只有区区三百人,疥癣之疾而已,奴才请旨着伊犁将军一部,克日即可平息,请陛下勿忧。”
“忧?朕自然不忧,三百人能成什么事?朕不明白的是苏兰奇,身为朝廷二品大员,怎么会跟这个张格尔勾搭,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道光盯着桂良冷冷道。
“这个..奴才请旨着斌静速速查访回报。”桂良擦了擦汗道。
这个奏折昨天就到了军机处,军机处也做了票拟,只要皇上阅过就可行文发往新疆。他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在大起上讨论此事。
道光眉毛上挑,斜睨着跪在地上的桂良,“如果朕没有记错,斌静嘉庆十四年任黑龙江将军吧,在任不到四年竟然收受贿赂六万两,嘉庆十八年案发,交了议罪银后减刑发往伊犁军台效力,二十二年居然就被任命为叶尔羌办事大臣,一跃成为封疆大吏,朕如果还没有记错,斌静的叶尔羌大臣是你桂中堂保举的吧?”
“奴才..当时也只是认为斌静人才难得..”九月里,北方已经很冷了,但桂良却是冷汗直流。
“斌静的叶尔羌大臣是怎么当上的,一定要朕说明白吗?”道光冷笑道。
“奴才…”桂良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上月二十七,朕刚刚登基,就收到乌什大臣巴哈布的八百里急奏,安集延、布鲁特人入侵边境,只是大行皇考的国丧还没办完,朕不得已给压着了,这才几天哪,连张格尔也出来了,朕就问他斌静整天在忙什么?”道光怒吼。
“奴才死罪,奴才马上着军机处行文申斥,让其速速回禀..”桂良头磕的砰砰作响。
“不用了,朕自有主张。”
“你今年六十六了吧,起来吧,别让列位臣公看了,还要说朕苛待先帝老臣。”道光道。
“皇上..”听道光这么说,下面站着的王公大臣全站不住了,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列位这是干什么,朕没别的意思,都起来。”
大臣们爬起来,垂手肃立一旁,谁也不敢说话。道光从皇子时期开始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敦和宽厚,今天一改咄咄逼人,在场的官员一时无所适从。
“覃季元。”
首席军机大臣、刑部尚书覃季元打了个冷战,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艰难跪倒,双手伏地,道:“微臣在。”
“覃中堂,起来说话。”
“多谢陛下。”覃季元低着头,爬了起来。
“你今年七十五了吧。”
“谢陛下惦记,微臣今年确实七十有五。”
“你是本朝大儒,编撰过高皇帝实录,朕认为皇考实录的编撰也非你莫属,刑部的事务纷繁浩杂,就不要再管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专心编撰先皇实录吧。内阁着即拟旨擢覃季元体仁阁大学士,太子太保,授先皇仁宗实录的总编纂。你年岁既大,先皇实录就够你忙的了,军机处那边,没要紧的事也不用每天都过去当值了。”
覃季元冷汗出了一身,叩首道:“叩谢皇上隆恩,微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起身,颤巍巍退了下去。
皇上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明白人一听就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已经远离政治中枢了。
“曹文镛。”
曹文镛昂首走了出来,跪倒道:“微臣在。”
曹文镛,歙县人,乾隆朝户部尚书曹尚之子,乾隆四十六年进士,时年六十五岁,体仁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太子少保,上书房总师傅。
道光向边上看了一下,道光身边的太监总管黄喜走了出来,捧出一份圣旨,扯着尖细的嗓子:“曹文镛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学士曹文镛自皇祖乾隆四十六年进士入仕至今三十余载,一贯褆躬淳厚,忠正体国,皇考国丧期间,领礼部更是风栉雨沐、夙夕兢惕,诸事皆甚慰朕心。朕闻褒有德,赏至材,着即赏曹文镛双眼花翎,兼领刑部尚书,加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军机处行走。卿此。”
“微臣叩谢皇恩,万岁万岁万万岁!”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抹着眼角,哭了出来。
在场的王公大臣们无不愕然。曹文镛领文渊阁大学士,已经高过覃季元一级,桂良两级,既已军机处行走,那就是当然的首席军机大臣了。
一入军机就成首席军机大臣,这等荣宠,怎能不让人瞠目结舌!
朝会散后,已是大红人的曹文镛自然成了官员们的中心,恭维声、贺喜声不绝于耳,让覃季元和桂良不禁侧目而视。
看到覃季元和桂良在等着他,曹文镛分开众人来到两人跟前,拱手笑道:“覃中堂、桂中堂,曹某有礼了,你们看..曹某实在也是情非得已..咳咳..皇上错爱,曹某有愧圣恩啊!”
“曹中堂这话怎么说的,中堂身为帝师,皇上的荣宠那是迟早的,覃某在这恭贺曹中堂了,咳咳..”覃季元干笑了几声,拱手回礼。
“曹中堂,以后在军机处桂某将唯曹中堂马首是瞻!咳咳..”桂良笑道。
“两位就不要取笑曹某了,大家都是为皇上办差,以后自当勠力同心,曹某初入军机处,两眼一抹黑,以后还请两位不吝赐教呵!”
“不敢当,不敢当!”两人讪笑道。
看着曹文镛离开,两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这个老杂毛!”桂良恨恨骂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真是时也,命也!”覃季元叹道。
“今天皇上借着斌静把我训斥了一通,对您老也是明升暗降,刑部也让曹文镛兼了,皇上莫不是发现什么了?”桂良小声道。
“让我说你什么好,我这马上入土的人,你把我扯进来干嘛?”,覃季元低声怒道,“就是当今皇上不待见,我至少还能以大学士致仕,归隐田园…老夫真是让你害死了!”
“覃中堂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难道就没惦记过太师的位子?瑞亲王事成,吾等配享太庙也不是不可能,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现在你倒怪起我来了!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事漏了,谁也没好!”桂良勃然大怒。
“你..你..”覃季元指着桂良,气的说不出话来,叹了口气,“嗨...”
看到覃季元态度缓和了许多,桂良也叹了一口气,“你说我们这个皇上形容枯槁,面相清奇,活脱一个荒野村夫,哪有半点人君之相?可惜就差一点,都是命啊!”
“谁说不是,哪怕再晚一个月…”覃季元摇摇头,忽然,他正色道:“那两事没有留尾巴吧?”
“应该没有吧。”桂良摇摇头,“盛济在工部尚书任上贪墨西陵工程款,早就不是秘密了,这次居然胆大包天,倒卖先帝陵的石料,人赃俱获,铁证如山,他跑得掉吗?我让人把消息透给了王涣龄,都察院都御史本来就有风闻奏事之权,这个任谁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嗯。”覃季元点点头,“那边呢?”
“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这种安静反而让我有点不踏实,我看该派个人去敲打敲打他了!”桂良道。
“是啊,皇上今天这样,让我心里也没底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再出任何问题啊。找个干净的人过去,先前和那边的联系全部断掉,露过面的人能转移就转移,实在转移不掉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覃季元看着桂良冷冷道。
桂良打了个冷战,“那人找到以后怎么办?”
“这还用我再说吗?”
“现在曹文镛风头正盛,又兼了刑部,不太合适吧?”
“妇人之仁!这事既然做了,就要做成个死无对证,你以为曹文镛不知道吗?他是没有证据!否则,今天早朝上,他怕是就要对我们动手了!”覃季元切齿道。
桂良点了点头,忽然脸上一笑:“对了,中堂有日子没去我府上了吧,玉珠前阵子还问起怎么不见您过来啦!正好春合班新近排了一出《调青》,中堂这去我府上听听去?”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早就说过这个春合班太招摇,在京的堂官,一到晚上一半都在你府上,像话吗?让你退回去,你非不听。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人手里,春合班必须马上处理掉!”覃季元急道。
桂良热脸讨了个没趣,也来了火气,“有这么严重吗?”
想到玉珠柔弱无骨、千娇百媚的样子,哪里舍得。
“听我的吧,老弟,春合班就是个雷,一旦爆了,你当真能摘的干净吗?”
桂良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春合班对外你没提过是谁送的吧?”
“没有,对外我说的是为给我家老夫人祝寿花大价钱从安徽请来的!”
“这就好办了,春合班立即送走,就不要送回去了,黑龙江,伊犁都可以嘛!”
桂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