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淮,扶摇大饭庄。
二楼已经被人包下了,两个黑衣汉子守住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任何人不得接近。
一间雅舍内,刘玉德和卢絮中一直在喝酒,菜摆满了整整一桌,却一点没有动过。
“你是说我们上当了?”卢絮中皱着眉头道。
“是的,有人故意散步瞎三的消息,然后监视了你运司和我扬子津,还尾随到了淮安,发现了老三。我们的一举一动被人赤条条的看完了!”
卢絮中大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瞒你说,老三已经在他们手里了!”
“什么?”卢絮中跳了起来,带到了桌子,挨着桌子的几盘菜顿时哗啦啦撒了一地。
“有人里应外合,劫走了老三他们!”刘玉德也觉得有些惭愧,脸红了一下。
“你知道瞎三在他们手里,意味着什么吗?”,卢絮中气的原地转了几圈,指着刘玉德的鼻子,“我们运司七八十号人,现在还一杆枪都没有,你们高家堰倒好,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上百号人,又是鸟统又是炮,连红毛子的洋枪都装了,你告诉我,这些都是摆设吗?”
刘玉德赶忙站起身,好容易把卢絮中安抚坐下,道:“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淮安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你怎么知道他们还在淮安?”
“此事有泗淮帮的参与,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他们的势力现在基本出不了淮安,所以我想人应该还在淮安。”
“泗淮帮?他们怎么知道这事的?况且,他们现在都自顾不暇,还有精力去打你们的主意?”
“泗淮帮一直视我们永安为眼中钉,打我们的主意也很正常,只是我料定泗淮帮这次不是主谋。”
“为什么?”
“我高家堰有不少泗淮过来的水手,杜上林把他们秘密安插在高家堰周围了。方圆一里之内,只要有泗淮的人踏入会被立即发现。但事发时,高家堰周围并没有任何泗淮的人出现过,而且瞎三藏在高家堰,高家堰内部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泗淮帮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卢絮中点点头。
“事发当天是小年夜,高家堰正在聚餐,竟然被泗淮牵着鼻子调走完了。调走人,自然是给内鬼制造机会,而这个内鬼还恰恰是我亲自安排进高家堰的,一直老实本分的一个人,你说这谁能想的到?”
卢絮中不由地皱了皱眉。
“我细细想过,整个计划环环相扣,还用段七打埋伏,而让我郁闷的是,我明知是泗淮在使坏,却又只能吃哑巴亏,连提都不好提。这种算计,泗淮帮内绝无此等人才,而段七这么心高气傲的人,竟甘心打外围,我更加料定主谋决不是泗淮帮的人!我想,和在扬州散布消息的应是同一人!”
“难道又是他?”卢絮中脸色忽然变得纸般惨白。
“谁?”
“静园的那个老大。”
“那个神童?”
“是的。”
“他不是被赶出家,下落不明了吗?”
“老弟啊,他又回来了,翻天来了!”
“翻天?不就是一个小子嘛,那是钦定的铁案,他翻的了吗?他爹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乖乖认命了?”
“你不知道,这小子比他爹可坏多了。他上一次露面是本月初一,在曹家,就差一盏茶的功夫,最后还是让他溜了。但我总觉得,他从此盯上了我运司,运司接下来发生了几件怪事,我隐隐觉得背后都是他在捣鬼,但面上我却一点他的痕迹也寻不到…”卢絮中一声叹息。
“哦?”
卢絮中遂把南河下乞丐闹事,怡清苑监视的人被人灌醉,绿珠被不明人劫走,加上此次瞎三事件运司周围的异状,和刘玉德说了一遍。
刘玉德听完,眉毛拧在了一起,“难道扬州之前关于他的传言都是真的?”
卢絮中叹道:“是的,确实如此。三年前我刚到扬州,他们父子来运司拜会我,那是我第一次见这个汪大少爷。久闻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我就想试试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南宋刻版的陆象山集,宋版的陆象山集留存至今的极少,与市面的象山文集内容大有不同,料想他是不可能读过的。你猜怎么样?真是活见鬼了,他只是从前往后,随手翻了一遍,居然能记住每页几行几列是什么字,说倒背如流绝不夸张。这小子太可怕了!”
“如果瞎三真是被他劫的,这小子看来还真不是个可以小看的对手!”刘玉德皱着眉头,“这小子就没有什么其他亲人了吗?”
“汪家还有一个老二,也下落不明了。至于他的亲戚,也查过了,在扬州与他家往来密切的只有曹家,曹荩臣就是这小子的三舅,你是想绑他吗?”
刘玉德笑了笑。
“你倒提醒了我,你们永安人面广,你也查查看,说不定能查出来什么。不过我提醒一句,对这个小子,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要硬来,要攻心为上,最好能收为已用,你想想,永安如果有这个小子相助,一统漕帮那还不是指日可待?”
“嗯。”刘玉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下之计,还是要尽快找到老三,我当然是愿意相信老三的,只不过时间一长,可就没有定数了!找到他,能平安救出来自然最好,如果实在救不得….”
刘玉德楞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我明天去淮安,先找泗淮帮的人探探口风。那个黄发猴脸的小子,找了些时日了,一直没有消息。你想想,我们这样大张旗鼓,他们还敢出来吗?我看,我们要调整一下了,扬子津除日常用人外我会放出风去全部调往淮安,但那小子可能出现的地方我会留足人手秘密监视。你们衙门的人也撤回来吧,外松内紧,或许效果更好。”
卢絮中点了点头…
十二月二十六,汪连章回到了方家圩,此时距他离开方家圩已经有半个月了。
汪连升早就在等着他了。
汪连章知道连升人活分,能说会道,演戏方面颇具天分,是打探消息的上佳人选,只是没想到汪连升带给他的好消息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转眼就要到除夕了,望庐虽然隐秘,他又怎能放心的下。只是计划已经展开,他没有时间回去,只得让汪连升马不停蹄地去一趟把他们接来方家圩,如果一切顺利,或许一家人还可以赶得上除夕的年夜饭。
一切安排妥当时,已经申时了。
他顾不得吃完饭,匆匆赶回黄泥坳。陈知渝回了歙县老家,正月十五以后才能回来,而周朝先马上就要离开扬州了。
十二月二十七日晚,扬州,九曲桥。
一处民房里,丝管悠扬,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弹奏着江都知县周朝先新谱的一首曲子。周朝先陶醉其中,正拈着胡须,头随着琵琶的起承转合声而微微晃动。
弹奏琵琶的女子正是扬州人称赛西施的赛老板。
县衙封印后,周朝先就一直住在这里。但明天他就得回杭州了,父母家眷都在杭州老家,他实在找不到任何不回去的理由。
但他又怎么舍得离开面前的这个女人呢?
赛老板满足了他关于女人的所有幻想,柔媚入骨又能歌善舞,醉心于他的才华,对他又没有任何非分的要求,他有时恍惚觉得他年轻时琴棋书画的技艺完全就是为了这个女人而学。
今晚是他在这住的最后一晚了,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搅,而对面的赛老板也知心地时不时向他抛个媚眼。
门却忽然嘟嘟地响了几下,有人在敲门。
周朝先听出来了,这是赛老板的贴身侍女,顿时不悦起来,而赛老板也看到了周朝先的不满,向门外怒道:“有事吗?”
“有人送来一封信,说一定要交给大人。”门外传来侍女怯生生的声音。
赛老板看了看周朝先,周朝先道:“拿进来吧。”
侍女推开门把信交给周朝先。
“什么人送的?”周朝先问。
“一个小乞丐,说有人给他五十文钱,让他送给住在这里的周大人。”
周朝先心下狐疑不定,这个地方极少有人知道,信怎么送到这里来了?
“小乞丐人呢?”
“送完信,人就跑了。”
周朝先一摆手,侍女退下了。
信的蜡封是完整的,没有开封过,厚厚的一沓,里面应该是一叠纸,信封上没有写明寄信人,只有正楷书的几个小字:县尊周朝先大人亲启。
信打开了。
读着信,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瞬间爬满他的脑门。
赛西施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吓了一跳,凑上前去,“这是什么?”
周朝先推开她,“我回趟县衙。”
说完,转身就走了。
赛西施错愕不已,她从来没见他如此失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