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河下镇,泗淮帮总部。
开年初三是泗淮帮新任帮主的继任大典,这是当前泗淮帮的头等大事。
大哥自从上次重阳节大会被刘玉德羞辱后,性情大变,这两个月迷上了徽剧,天天呆在房内吊嗓子;二哥的能力实在有限,只能帮点小忙;四哥整天神出鬼没的,这几个月基本上见不着人影,五哥和六哥更是指望不上,大典的筹备就全数落在段凌云身上了。
好在到今天,各项工作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给淮安各衙门和漕帮各帮的请柬昨天已经送出,但他们今年能来多少,段凌云心里实在没底。
遥想两年前,黎老当家的六十六大寿,不光漕督李文孚,两淮漕帮的各大当家全部亲临,户部云南司和通州仓场也派了专人前来。泗淮帮当时的风头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这才短短两年的功夫,泗淮帮竟至落魄至此,段凌云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明天就是小年了。天阴冷阴冷的,还飘着雨,礼台的搭建也停下了。
百无聊赖之中,段凌云随手抓了几个人陪他推牌。
几个人都快哭了,“七爷,您老就饶了我们吧,我们挣点钱容易吗?”
“好了,好了,你们赢,我输双倍,你们输,我只收一半好了!”段凌云大笑。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还是着了段凌云的道,有人连大衣和羊皮帽子都输掉了。
段凌云忽然觉得很无聊,又想起了四个月前清江浦的那场赌局。
高手过招,胜负在出手的那一瞬间,那种感觉真的很让人回味,只是那个汪连章就像人群中匆匆一闪即过的过客,还哪里去寻。
正在这时,门房快步走了过来:“七爷,大门外有两个人说要见你,其中一个说,八月二十五,清江客栈,只要我告诉七爷这个,您就知道他是谁了...”
“他长什么样?”段凌云一惊,急道。
门房吓了一跳,怯生生道:“瘦高个,年纪不大,脸很白,像生病了一样..”
段凌云手里的牌一扔,立刻跳了起来,披上大衣,人就往门外奔去,远远的声音传来,“把西暖房收拾出来,加两个火盆,拿我的冰岛普洱!”后面的人无不楞在当场,他们从来没见七爷如此激动过。
段凌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外,等汪连章那张既生疏又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一时竟楞住了。
汪连章含笑看着他,拱手道:“七爷,别来无恙!”
段凌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哈哈,今天早上听到喜鹊叫,我猜有什么喜事,原来是贵客来了!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看到汪连章手里提的东西,“汪老弟肯屈尊来我这,就是给我天大面子了,还拿什么东西!
“七爷这么说,我哪还敢进你的门呢?”汪连章笑道。
“哈哈..别人当不了,你汪兄当的了。”段凌云大笑。
“听说七爷喜欢喝茶,这是一点我们扬州奈山的明前绿杨春,拿不出手,不成敬意!”
“仪征绿杨春汤色清明、香气高雅,产自奈山的明前更是难得的珍品,我段七就这点喜好,还是汪兄弟知我,那我就不客气啦!”看到段凌云边上还有一个络腮大汉,“这位兄弟是?”
苏方拱手道:“在下苏方,是汪兄弟的朋友,久闻段七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段凌云拱手回礼:“哈哈,苏兄弟客气,既是汪兄的朋友,那就是我段凌云的朋友了,幸会幸会!”
“七爷,可还记得当时我们同桌的那位大汉吗?”
“记得啊,田清田大哥啊,也是在这一带做水路生意的,说来我们结识,可是跟你汪兄有关啊!”
“苏兄就是田大哥的把兄弟,排行老三。”
“是嘛,世间竟有这种巧事!那当真是好事成双啊,苏兄,汪兄,快请进,快请进。”
两人随段凌云来到了暖房,推开门,屋里已经温暖如春了,榻床上三个蒲团也已经摆好,案几上还沏好了一壶茶,茶气氤氲,飘香四溢。
三人在蒲团上坐好,段凌云道:“这是我收藏的一点普洱,两位尝一尝。”
汪连章品了品,道:“这是冰岛古树普洱吧,普洱中的极品,甘冽凝香,回味醇厚,有种特别的甜味,真是难得一尝,多谢段兄的盛情了!”
段凌云一听,甚是兴奋,“汪兄弟对茶也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只是这种茶先前有幸叶喝过一点。冰岛古树产量极低,极不易得,可不是有钱就可以买的到的,这种茶的味道很特别,确实令人难以忘记。”
段凌云笑道,“这种茶对你汪大少爷自然不算稀奇,不过我可是费了很大功夫才弄到这么一点,不是你们来了,我平常都舍不得拿出来,哈哈…对了,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淮安?”
汪连章道:“有十天了。”
“十天前来淮安,也不早点过来我这?你们就是没把我当朋友嘛!”段凌云佯怒道。
“不瞒七爷,我们这次来淮安,就是专程找七爷你来的,只是来前我们总要准备一下。”汪连章拱手道。
段凌云笑道:“汪兄这么说,我段凌云真是受宠若惊啦…不过,汪兄你今天就是有再大的事,咱们也先放一放!汪兄还记得我在清江浦的那个请求吗?”
“当然,七爷请。”汪连章含笑道。
“痛快!来人,拿一副新的骨牌和色子来。”
骨牌和两只色子很快就拿来了。
“苏兄要不要也玩几把?”段凌云道。
“牌九我不擅长,你们两位尽兴。”苏方笑道。
段凌云向苏方致意,转向汪连章,“汪兄,你可不要让我哦!”
汪连章一笑。
说话间,两人已经开始搓起牌来,段凌云的双眼一直盯着汪连章的手,余光不时地扫向汪连章的脸,汪连章面色平静,脸带微微的笑意。
段凌云手指翻飞,顷刻间已经码好了牌。
“汪兄弟要切牌吗?”
“不必了,七爷请。”
“汪兄,承让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抓着筛盅的手轻轻从桌面拂过,一只色子立刻滑进了筛盅,只见筛盅在段凌云的手里上下翻飞,令人目眩神迷,一阵噼啪作响后,筛盅啪的一声倒扣在了桌上。
汪连章笑道:“七爷果然好功夫,这局你赢了!”
段凌云心下一惊:“汪兄,何以见得就是我赢了?”
汪连章微微一笑,“如果我没听错的话,筛盅里七爷摇的应该是五点,右起五列揭牌,段兄应该是一副地牌,而我只有三五八点而已,自然是七爷赢。”
“汪兄的牌技果然让人倾倒。我们再来。”
两人语带机锋,苏方却是一头雾水,急忙喊道:“等一下!”
苏方掀开了筛盅,点数果然是五点,右起第五列,他抓起了两张牌,翻开后,赫然竟真是两条二,不是地牌是什么?接下来的两张牌是一张杂三,一张杂五,果然是三五八点!
苏方惊呆了,看着两人好像看见了鬼一样,摇摇头,“你们两个是人是鬼?”
两人哈哈一笑,段凌云开始重新洗牌。
段凌云的手速加快了,骨牌就像黏在他手上一样,在空中随着他的双手飞舞,两两碰撞直直地落在桌上,上下叠加竟至分毫不差,其手速之快,力道之精准,让汪连章也暗自敬佩不已
“汪兄弟还需要切牌吗?”
“那我就切一下吧。”
汪连章的手速虽不如段凌云,但一番上下左右横移,也快的足以让人目不暇接,换位的过程中还用手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几张牌的动向。
汪连章示意段凌云可以摇筛了。
但段凌云这次明显没有那么自信了,皱着眉,手里的筛盅已经摇了有一会了,却迟迟没有落下。
良久,只听啪的一声,筛盅终于扣下了,筛子碰撞着盅壁,渐渐停了下来,再无任何声音。“汪兄弟,你猜这次谁输谁赢?”
“七爷,开牌吧。”
“看汪兄弟的表情,不用开了,这次想必是我输了。”
苏方打开筛盅,筛子摇的是六点,右起第六列,抓了两张牌放在段凌云跟前,翻开,段凌云的两张牌面是杂四杂五九点,已经不小了。
苏方看了看汪连章,汪连章神色安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着。他翻开第一张,高脚七,苏方吸了口气,翻开第二张,是张地牌二,惊道;“地高九!”
恰恰高过段凌云的杂九一头。
段凌云拱手道:“佩服,佩服!汪兄的脑力和识微辨物的能力今天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段某自愧不如,我想没有再比的必要了。来,汪兄弟,段某佩服的人不多,你汪兄弟是一个,段某以茶带酒先敬你一杯。但这杯酒不是敬你的牌技,敬的是你的人品,段某先干为净。”说完,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侥幸侥幸,七爷严重了!”说完也一饮而尽。
“你们两个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啊?”苏方一脸的郁闷。
段凌云笑道:“我想这副牌,汪兄应该已经全部记住了吧,而这么短的时间,我只能记得住几张,所以我在砌牌的时候做了几条眼,没想到全被汪兄识破了。我却实在想不出如何应对,后面的就只能看运气了!结果果然是汪兄弟高我一头,天意啊,段某输的不冤,哈哈。”
“哦。”苏方恍然大悟。
“苏兄,你还不知道的吧,汪兄虽有如此神乎其技,但流落清江浦的时候,还穷到把外衣都当了!非到走投无路,才在赌场露个面,也只是赢个把几两银子就走,苏兄做的到吗?”
“七爷说的这些我还真不知道,汪兄弟原来还有这种过往啊!”他上下打量着汪连章,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段兄说的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在下其实只是惧内而已!”汪连章红着脸道。
“哈哈”段凌云和苏方开怀大笑。
“无情未必真豪杰,有情如何不丈夫啊!汪兄弟至情至性,段某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两位是贵客,今天中午一定要在这吃个便饭!”
不待他们二人说话,向外叫了一声:“来人!”
“在,七爷!”
“去醉月喽订一桌酒席,让鲍有恒亲自下厨,午前一定要送来!另外,去地窖,把我那坛二十年的花雕送来。”
“是。”
苏方和汪连章推辞不得,只好拱手相谢。
“段某孟浪,耽搁了两位许久,你们找段某一定有要事,请直说无妨。”段凌云忽然正色道。汪连章开门见山道:“七爷,这个月初扬州高旻寺智光大师遇刺一案,不知是否有所耳闻?“这个我知道,不过,我听说案子破了,凶手已经抓到了?”
“真正的凶手,据我们所查,是永安帮四虎之三的瞎三!”
“瞎三?”
“是的。”
“汪兄可有证据?”
“高旻寺案发时,在下就在现场,见过这个瞎三,我们事后也核实过,确定凶手是瞎三无疑!”
“汪兄跟我说这个,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瞎三现在藏身永安的高家堰分帮,我想七爷能助我把他抓出来。不瞒七爷,此人与我家的案子有很大的关系,而如果能抓住他,对泗淮意味什么,我也不用多说了。”
段凌云沉吟道:“我知道汪兄来找我,想必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此事,于公于私,段某都责无旁贷。永安在淮安有分帮四处,高家堰离我河下总帮最近,正抵住我们南下的喉咙口,我也早想收拾他们。只是那里我去看过,有近百号人,戒备森严,据说还装备十几枝红毛子的洋枪,不可小觑啊!”
汪连章淡淡道:“是的,高家堰分帮有各房管事及船工水手九十七人,刀枪兵器不计,还装有英吉利人的滑膛枪十三枝,鸟统二十余,火炮两门。”
段凌云心下一惊,“如此看来,汪兄想必是成竹在胸了。”
“只是我不确定,此事一出,泗淮帮与永安帮恐怕就要正面对抗了,泗淮帮是否已做好准备?”
“我泗淮帮与永安已成水火,迟早会有一战,汪兄想必也听说了,下个月初三是我泗淮帮新任帮主的继任大典,你这是要送我一份大礼,我岂能不要?”,段凌云正色道:“只是这件事很大,我不敢贸然允诺你,但只要在我段凌云的能力内,我一定全力配合,汪兄有何计划,请直说无妨。”
苏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他,段凌云定睛一看,竟是高家堰的布局图!房舍、通道、人员配置在图上皆标的一清二楚。
看到段凌云一脸的不可思议,苏方笑道:“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