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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黄泥坳之谋

午饭过后,汪连章和苏方离开了方家圩。

北风呼啸,船舱内,苏方忽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你不想见见我那几个兄弟吗?”

“应该的,绿珠安然无恙了,我也该去当面致谢的。”

他们的船折向了北,迎着北风上行邵伯湖约一个时辰,左转进入一条小河,沿小河西去,经过几个港汊后北折,行不远,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片芦苇丛,芦苇丛的远处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树林,树林中隐约还有座山。

这里是黄泥坳。

隆冬的白天很短,今天又是阴天,才傍晚时分,但天已经蒙蒙黑了。

船穿过芦苇丛,很快就靠了岸。

“这是就是?”汪连章问。

“是的,这里是飞鱼帮,我大哥是这里的大当家!。”

“飞鱼帮?大哥怎么起这么个名?”

“这可就要问他了,他觉得好听,我也没办法”苏方呵呵道,“随我来吧。”

汪连章的眼前出现一条小路,小路穿过一片林子,过了林子,转过一处山崖,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寨子。蒙黑之中,依稀可见寨子背山而建,百步见方,一道溪水蜿蜒流过山门,一道浮桥架在溪水上,寨子两个角还有两座高高的角楼。

这绝对是个易守难攻之地,寨子的选址和营建看来是花了心思的。

苏方和汪连章到了寨门,守卫一见是苏方,立刻打开寨门把他们迎了进去。

汪连章随苏方来到一座房子前,只见门额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聚义厅”,苏方道:“这是我大哥的字,写的啥呀,还非要刻成匾!”两人哈哈大笑。

揭开皮帘,只觉一股热气混杂着酒气向二人扑面而来。

房间里几个炉子,通红的火苗正吐着火舌,让整个房间温暖如春。

一个虬髯大汉,穿着件小坎衫,正拿着一壶酒往喉咙里灌着,见是苏方来了,赶忙招呼:“老三啊,快来,快来。来人,上大碗!”

苏方在大汉边上坐下,汪连章坐在苏方的下首,马上有人笑呵呵的抱了一坛高粱烧过来,苏方拍开封泥,仰脖子灌下。

“好酒!”苏方一口气喝下了足有大半斤,依然面不改色。

“三爷好酒量!”下面一阵喝彩。

大汉也乐呵呵地看着苏方,目光绕过苏方注意到了苏方下首的汪连章。

他看到苏方进来时带了个人,屋里光线昏暗,还没来得及细看。这一看,他发现来人也盯着自己,满眼的笑意,啪的一拍脑袋,站起身,快步上前,惊道:“你,你是那个...”

汪连章笑道:“帮主好,清江浦一别,帮主无恙啊!”

“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汪公子,是不是?”

“在下汪连章,清江浦多有得罪,还请大当家多担待。”

“哈哈,哪里话,我现在还真有点想你了,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服啊!哈哈。”

“那天是大当家承让,在下侥幸而已。”汪连章也笑道。

“哎…汪兄弟就不要谦虚了,看来这是天意啊,来来来,我们再大战他三百回合!”大汉的手握成拳,轻轻地锤在汪连章身上,大笑道。

苏方一的脸疑惑:“你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三个多月前,我在清江浦还输给过这位汪兄弟三两银子呢!”

“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方挠着头道。

大汉于是把那天的事添油加醋地给大家吹了一通,大汉的话还没说完,下面的喽罗们已经起哄者摆好了桌子,挽着袖子,都要跃跃欲试,汪连章顿时窘迫不已。

苏方看到汪连章的窘迫样,只好过来解围,呵呵道:“今天我找大哥有事,我兄弟这几天就住这不走了,各位有想切磋的,改天再来啊。”

大汉见状,大喊道:“散了,散了,都散了。”

众人悻悻然失望地走开了,少顷,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大汉向汪连章拱手道:“汪兄弟,正式认识一下,我叫田清,种田的田,清水的清。”

汪连章拱手回礼:“幸会,田大当家,在下汪连章,汪洋的汪,走车连,文章的章。”

“汪兄弟不要客气,你和老三是兄弟,我们又是不打不相识,我长你几岁,你就跟着老三叫我大哥,或者干脆叫我老田好了。”

汪连章拱手道:“是,大哥!”

“好好,今天又认识了一个兄弟,高兴。”田清咧着嘴道。

汪连章躬身道:“绿珠一事,多亏大哥及众兄弟仗义援手,小弟实在感激不尽!”

“哈哈,举手之劳而已,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了,只是那几个人也太不中用了。”

“哈哈…”两人大笑。

田清疑道:“倒是这个姑娘什么来头啊,能惊动你汪大少爷...”

苏方插话道,“大哥,这个说来话长,你这里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和汪兄弟恐怕要在这长住了!”

田清向外面大声喊道:“麻二..”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进来了。

“南边靠阳的那间还没住人吧,去收拾收拾,搬过去几床新被,再添几副桌椅。”

麻二应声出去了。

麻二离开后,田清正色道:“老三,出什么事了吗?”

“智光大师遇害了。”

“你是说高旻寺的智光大师?”

“是的,智光师父一个星期前被人杀害了,汪兄怀疑凶手跟运司卢絮中有关。”

“卢絮中?”

“是的,去年汪兄家的那个案子,汪兄弟也怀疑与卢絮中有关,绿珠姑娘就是卢絮中引诱汪兄弟的饵。现在卢絮中在扬州挖地三尺找汪兄,我们只好在大哥这暂时避避了。”

“什么暂时避避,你们就把这里当家好了,只不过,就不知道汪兄弟可愿意在这了?汪兄弟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田清忽然神秘兮兮地看着汪连章。

汪连章笑道:“大哥是做盐的生意吧?”

“汪兄弟到底是读书人,说话就是含蓄,你就直说我是私盐贩子得了,哈哈,老三跟你说过了?”

“三哥倒没说。只是我进来时看到岸边有几条船,这是专门运盐的沙船。六条大船,吃水两尺,每船可运盐三十引;五条小船吃水一尺二分,每船可运盐二十引,十一条船装满一次就是十万斤。大哥的寨子这么隐秘,依山傍水,易守难攻,一路过来就我所见就有明哨两处,暗哨四处,谨慎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哈哈,汪兄弟不愧是盐商总商子弟,眼睛够毒!”田清竖起了大拇指。

“我看到帮里的兄弟,有二十余是灶丁出身吧,大哥对他们亲如兄弟,一定是厚道人。”

“灶丁你看的出来?”

“小时候随先父去过我们家的盐场,灶丁多少见过,灶丁的苦我也知道些。”

“不瞒汪兄弟,跟我一起的确实有二十二个以前都是富安盐场的灶丁。农人之苦有春秋,灶民之苦无日昼啊,不是快饿死,谁会去做灶丁呢!我的盐以前就是他们偷出来的,后来不慎走露了风声,三十多个灶户就逃出来这二十二人啊,现在家里的消息都不敢去打听,指定没好了...”田清摇摇头,“都是些穷苦兄弟,这个世道,人命如蝼蚁,不值钱啊。”

忽然收住了话头,玩味地道:“我们私盐贩子和你们盐商可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你还敢在这住吗?”

“私盐泛滥,根子在当今朝廷的盐法制度,在那群贪官污吏,不在升斗小民,我虽然出身在盐商家里,也分得清其中的是非区直。”

“汪兄弟这话中听。是啊,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干这些刀头舔血的买卖呢?”田清叹道,“不过,有个好处,活得自在,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汪兄弟可有意随老哥一起干吗?”

汪连章忽然起身垂手道:“田大哥,你我今天一见,小弟确实是高兴,只是小弟还有家事未了,不敢在此多盘桓叨扰。但大哥放心,小弟出去,对这里一定守口如瓶!”

田清的脸色明显不悦了,“看来汪兄弟还是看不上我们这帮泥腿子,私盐贩子。”

苏方敢忙打圆场:“大哥,你误会汪兄弟了,我们这个汪兄弟心事重,他其实是不愿汪家的事牵连到大哥你!”

“笑话,我田清与这个狗娘养的朝廷有血海深仇,我会怕被牵连吗?”田清愤然道。

苏方:“知道,知道,所以我们今天才来的嘛。我们想让大哥找一个人,这个忙恐怕只有大哥能帮得上。”苏方转向汪连章,“汪兄弟不愿坐下来听听吗?”

汪连章见状,坐了下来。

“汪兄弟,就将那天你在高旻寺所见说与大哥,大哥对江淮一带的道上熟,说不定会有线索。”

汪连章遂将那天在高旻寺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提到那个刀疤黑脸汉子,田清皱着眉毛,喃喃道:“五尺六寸身材,瘦黑脸,右额角有道刀疤,左眼有一层白雾..倒像是一个人。”

“谁?”

“瞎三。”

“瞎三是谁?”汪连章和苏方异口同声。

“漕帮永安帮四虎的老三,烈风堂的堂主朱刚。此人原是江淮一带的水匪,后被刘玉德收服,多年前就是刘玉德手下的头号打手,为人凶残,心狠手辣。我听说过,但没亲眼见过,据说他的脸上就有一道刀疤,还有一只眼睛有云,看起来像个瞎子,所以人称瞎三。他竟然亲自出马了?”

“刘玉德?你是说卢絮中勾结了刘玉德?”苏方惊呼。

“我是不相信什么巧合的,我料定这事肯定与卢絮中有关。你二哥的死跟这个卢絮中也是抹不开的,连带着帮里几十号兄弟,这笔血仇我也早就想报了,现在好了,新仇旧账咱们一起算!”

田清、苏方和刘玉德,包括田清刚提到的二哥都是蔡牵义军的劫后之人,蔡牵起义失败后,他们随残余义军的一支辗转流落到江淮,以护漕的水手和贩运私盐为生。余部后来大部随刘玉德接受了招安,成了漕帮的一支。小部与清廷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不愿接受招抚,加入会党继续对抗清廷,比如苏方;有的贩私逐渐成了盐枭,比如田清。

三年前,三兄弟中的老二被卢絮中诱杀于运司衙门,随后卢絮中摸到了他们的山寨,寨中大部兄弟被杀,只有田清和少数人逃出。一伙人在流亡中无意发现了这座山,在此开荒辟路,架桥扎寨,到今年才逐渐恢复了元气。

“只是,是否一定就是瞎三,最好再证实一下,永安帮不好随便惹的。”田清忽然一脸严肃地道,“今年初,刘玉德派人找过我,要我的十条船加入他,被我回绝了,我知道他是惦记上我的这块地了。这个刘玉德说起来也是当年一起从福建过来的患难兄弟,只是多年不见,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刘玉德啦!我们这帮行盐的兄弟,不是被他并了,就是让他卖了,才短短两三年呢,江淮一带的私盐市场已经大半数归他了!”

“永安帮不是漕帮的吗?他也贩私盐?”苏方疑道。

“永安贩私盐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漕运这些年,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光靠运漕粮,那些漕帮都不要活了。私盐本小利大,当然刘玉德以前也就偷偷摸摸捎带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但这两三年,刘玉德忽然异军突起,一家独大了,害怕刘玉德的手段,不少老主顾现在已经都不敢再收我的盐了!”

田清顿了顿,继续道:“这次高旻寺的事,如果真能证明是刘玉德干的,没准倒真是一个扳倒他的机会...”

说完,两人一齐看向汪连章,汪连章低着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像是在找地上的蚂蚁。

“汪兄弟,你看呢?”苏方问。

汪连章抬起头,看了看苏方,又看了看田清:“田大哥,如果你信得着我,这几天我可能要麻烦帮里的兄弟了。”

“说的哪里话,我这里的弟兄,尽管用,包括我田清也随时听你吩咐。”

“多谢大哥,那就先给我几个腿脚好的兄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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