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光大师遇难的消息经香客们的口,当天就传遍了扬州的大街小巷。
扬州八大寺之首,圣祖两次,乾隆皇帝六次驻跸的高旻寺,副住持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公然刺杀,凶手不知所踪,这个消息在江苏官场一时间激起了千层浪。
两江总督何昱廷把江苏布政史、按察使、扬州知府等一干要员,叫去江宁大骂了一通,并责成扬州知府和江都知县一个月内限期破案。
一时间高旻寺智光大师的遇刺案成了扬州府当前的头等大事。
汪连章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苏方。
“你终于醒了!你身体还虚着,躺着不要动!”苏方见他醒来,惊喜万分。
“苏兄...我怎么在你这了?”
“说来也巧,恩恩他娘去西边找恩恩,正好看见你靠在墙上睡着了,身上滚烫,你怎么就不能多走几步来我这呢?”
“我也记不得怎么就走到这来了...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两天两夜了..大夫说你脉象浮紧,是伤寒的表征。是着了凉,近来又劳神过甚,急火攻心所致,没有大碍,静养一段时间即可。”
“我是个不详之人,我不能呆在你这..”汪连章挣扎着就要爬起。
“你先躺好.我问你一句,你睡着时反复地说‘大师,是我害了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方道。
汪连章的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将高旻寺当天发生的事情和苏方说了一遍。
苏方听完,拳头砰地一声砸在床头,咬牙切齿道:“大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发誓一定将这些恶贼找出来,碎尸万段!”看着汪连章惨白的脸,又有些不忍,安慰道:“你也不要过于自责,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
汪连章痛苦地闭上了眼。
良久,他睁开了眼睛问,“我睡着的这两天高旻寺有什么动静吗?”
“我是前天听到传言的,等我赶到寺里,那里已经被衙门的兵围上了,听说除了智光大师,同时遇害的还有净圆、净慧和净林三位小师父..”苏方道。
汪连章皱了皱眉,净圆和净慧,他在高旻寺见过,是智光的两座下弟子,净林却是没有听过的。
见他不说话,苏方忽然道:“对了,有一件事,不知道是否与你有关?”
“苏兄请讲。”
“小秦淮河的一家妓院前正吊着一个姑娘..”
“哪家?”汪连章噌地一声坐了起来。
“怡清苑。”
“姑娘叫什么?”汪连章急道。
“听说叫绿珠,听说从昨晚就吊着了,我去看时,这姑娘已经看不出人样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气…”
“不行,我要去看看。”汪连章顿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挣扎着就要下床。
苏方明白了,把他按在床上躺下,淡淡地道:“这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交给你?”
“你就不用管了,我在扬州还有些过命的兄弟,只是如果姑娘救出来,你有什么安全的去处嘛?我在扬州没有其他地方,让姑娘随我那些兄弟去,毕竟也不方便…”
“北郊,邵伯湖口,方家圩北头,靠河第二排,西起第三户,找祁大娘,提我的名字就行。”
苏方点点头,“我不回来你哪也不能去...我救得了一个人可没有能力救两个人!”
汪连章无奈地点了点头。
对很多人来说,今夜,小秦淮河畔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门口吊着一个人,谁还敢上门呢?怡清苑的老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卢絮中。
这两天他的牙痛的更厉害了,请了几个郎中,还是没有一点转好的迹象。
绿珠已经吊在怡清苑的门口一天一夜了,鱼饵已经奄奄一息了,但鱼就像沉入了水底彻底没了踪影。
汪连章这小子究竟施了什么药,竟让一个妓女就算打死也不吐露半个字,这让他恼羞成怒。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不好了,大人...”是卢旺。
“又怎么了了?”这几天不省心的事就一直没断过,卢絮中打开门,没有好气地道。
“绿珠那个臭婊子被人劫了!”
“你说什么?”卢絮中眼里喷着火。
“那婊子被人劫了..”卢旺红着脸。
“一个半死不活的臭婊子都看不住,告诉我,小秦淮那里,你放的是一群猪吗?”,这几天牙痛已经让他心烦意乱,糟心事还没完没了,他顿时恼羞成怒,再也顾不上体面了,破口大骂。
“事发突然,我们的人连个照面都没过,就被人打翻了…”
“是什么人?往哪跑了?有没有去追啊?”
“四个蒙面人,人影一晃就没了,弟兄们伤的伤,拐的拐,大黑天的不知道哪里去追啊!”
“饭桶,饭桶!我卢絮中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卢絮中忽然感觉一阵眩晕。
卢旺低垂着眼,“我挑的十一个人,都是运司里功夫最好的了,心想捉一个书生还不简单,谁能预料他还找来帮手了?这几个人,个个身手了得,下手又狠,一看就是高手啊!”
卢絮中一听,慢慢地冷静下来,坐回了藤椅,他知道,汪连章现在有了帮手,可就更不好对付了!
“你明天去趟扬子津,问问杀手的情况,让他把人处理掉,如果提抚恤,他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先从运司的账上支!”
“是。”卢旺支应着,哈腰出去了。
卢絮中这边却彻底睡不着了,他郁闷难当,汪连章这几天闹出这些动静,他却至今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但他知道汪连章肯定就在扬州,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方家圩在扬州北郊。
这是邵伯湖边一个普通的集镇,集镇南边有一条小河通向大运河,南下北上的船偶尔会拐进来歇脚,渐渐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小镇。
午中时分,汪连章和苏方两人在镇上的一处宅子前停住了。
很普通的宅子,没有石狮子,没有门楣,大门上的黑漆也已经斑驳,看一眼不会让人留下任何印象。
经不住汪连章的要求,苏方无奈,只好今天陪他过来,数九的天其实并不适合出门,更不要说汪连章的伤寒还未痊愈。
苏方走到门前,“咚咚咚”,抓起门上的铁环,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吱地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大娘,穿着很普通的粗布衣服,两鬓已经斑斑,但丝毫不掩端庄恬然的气质。
苏方笑道:“祁大娘好!”
祁大娘看到是苏方,忙道:“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
余光撇到了苏方身后的汪连章,大惊道:“...小章?”
“干娘,是我!”趋步上前,眼圈刷地就红了。
祁大娘也是泪流满面,抖动着的手摩挲着汪连章的脸,上下看着,“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来,快进来...”
卧房里绿珠还在睡着,神情安详而平静,祁大娘道:“找先生看过了,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这孩子受了很重的内伤,又着了风寒,暂时还下不了床..”
绿珠长长的睫毛一动一动的,眼颊有明显的淤青的痕迹,嘴角肿着,透出深紫的颜色,一道鞭痕从右额角下来直接贯穿了整张脸,十个指头上还缠着纱布,不时轻轻地抖动着。
汪连章一动不动地看着绿珠,眼角微微颤抖,双手的指节握得格格作响。
祁大娘擦着眼泪,“她一直迷迷糊糊地说,汪大少,我什么也没说…小章,这姑娘是谁啊?”
“她是我的恩人。”
“造孽啊,这孩子来的时候,浑身没一块好肉,十个指甲全被人拔掉了,是什么人下手这么毒啊?”祁大娘的眼泪又出来了。
“干娘,是我连累了这位姑娘,她现在伤的很重,这段时间就请您老费心照料了。”
“跟干娘还说什么请字呢?你们还没吃饭吧,你随干娘来搭把手。”
“是。”
厨房里,汪连章把木柴一根根塞进炉灶,炉火的烘烤下,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章儿,你有小福的音信吗?”祁大娘忽然道。
“小福去京城了,我已经给他去信,让他来这,按日子很快就该到了吧。”
祁大娘点点头,“我知道,去京城前他来过这,还有忠顺,说是京城有你们家的一些生意去归拢,什么归拢生意!我老太婆虽然离开扬州很久了,也不是聋子瞎子,你们汪家在扬州的家都被抄了,京城还能有什么生意?他们是去京城告状去了吧?”
汪连章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嗨…小福虽然是我的儿子,但生下来是在你们汪家长大的。你荃叔死后,你爹就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名字还写进你们家谱了。大婶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吃你们汪家的饭长大,现在为你们汪家做事,就算丢了命,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小福当然就是汪连升。祁大娘原是邵伯湖上的一个渔家女,二十多年前嫁给了汪家的前管家汪荃,生下了当时还叫汪福的汪连升。
这座宅院是汪荃给岳父母买的,考虑岳父母年纪大了,不能一辈子飘在渔船上,就买下了这座小院给他们养老。
后来岳父母陆续故去,这个院子就荒废了下来。没想到汪荃十一年前也身故了,祁大娘不愿在汪家寄人篱下,执意搬回了的这座小院。这座小院临近邵伯湖,隐秘而幽静,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里竟与汪家有着如此深的渊源。
“干娘,您老严重了,小福他没事。”汪连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连章,你是个好孩子,做什么自有道理,干娘是黄土埋了大半截的人了,也不想干涉你们...只是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汪连章轻轻地点点头。
祁大娘叹了口气,“你汪家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汪连章遂把林蝉还有在望庐见着了二娘和连诀一事择要和她说了。
祁大娘听完唏嘘不已,她是知道文三娘的,只是没想到文三娘还为汪之敬生了一个儿子!
“那你下面有什么打算?”祁大娘忽然问道。
“干娘知道卢絮中吧?”
“莜雨姑娘的爹是吧。”
“是的。我猜他跟我们汪家的事一定有关系,我想我应该去会会他了。”
“不管怎样,他总是莜雨姑娘的爹,你还是要留点分寸。”
汪连章点点头,“干娘,连升应该很快就到了,让他在这等我,我会再来找他的。”
“你不在这等他吗?”
“是的,干娘,我还有事,吃完饭就得走。”
“好吧,干娘从来也留不住你,不过你该把你媳妇和你二娘他们都接过来了,干娘这里地方大,住的下,你把她们扔在那个山窝窝里,真能放心的下吗?”
汪连章看着祁大娘,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