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之前的事的。五听说发现我的时候我身上受了很重的伤,血流了一地,但却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像是故意有人避开。
醒来的地方有片桃林,五听说救我是因为恰好有片桃花落在了他的肩上。我不知道这跟救我有什么关系但他说得很真,还给我取名桃叶,至于为什么不干脆叫桃花,他解释,我不够美只够做叶。
这显然是种讽刺,但却不一定因为我的长相。
他喝醉的时候曾经把我当作了另一个人,他说,宏枭骨的桃花开了,要和我去看。可醒来他却什么也忘了,只晓得喝酒还有吃肉,以及没钱时候画画。
我跟他一路,去的都是少人的乡村地带,但无一例外都有片开得烂漫的桃花林。
他总是掐着时间在春天到达,架着画架在花林里呆许久。有时候他会睡在那而要我拿着饭菜以及被褥。
我总是做着丫鬟的事却从没有拿到过银钱。
不知是谁偷偷告诉我,五听是个很有名的画家。有名的画家自然会有很多钱,有很多钱就能保证我的吃食以及......酒!
为了保证衣食无忧,我对他言听计从,当然他除了吃穿要我负责其他也不需要我。
这种可有可无的关系让我觉得异常舒服,如若不小心我有了要走的想法拍屁股离开也不过转瞬。但对五听我还是有些留念的,比如,他生得不算难看眉眼依稀还是看得出俊朗的痕迹,不过单是老些。
作为女子对美有着向往,俊美的男子更是,故而我总时常去当地的伶馆逛逛,不做其他单是看着。可惜老板不让我这没钱的人白瞧故而我总会提出用活计换个入场券。
伶人生得白净比女人还要娇嫩,有时我在后台看他们往脸上涂粉,看得也学着在自己脸上刷了刷,结果夜里便把躺着醒来的五听吓个惊怪。
“等会儿那女人若是来了你可小心点。”
我已经第二次听见有人对表演的伶人这么说了。
可是那个女人我却一直没有瞧见。
小钱(和我交往比较好的伶人)跟我说,那个女人是因为受了刺激得了疯病的,每次看到伶人演那出戏都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事。
我问,那为什么不把她顺道赶了去,叫家人好好看顾。
小钱笑了笑,他只说了句,她很有钱,便懂了。
传说中的那部戏开始了,一个身着铠甲的伶人便拉长声音对着演千军万马的几位一声怒喝——
“我常欢颜是也!”
那个演常欢颜的人白嫩的像个女子脑袋上还别着一个桃花簪,实在没有将军气概,倒像个涂着胭脂嘤嘤作怪的。
“不要笑,不然......”
小钱还没提醒完我就晓得这个“不然”了!
“你笑什么!”
一个生得很好看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的女人拿了剑就朝我喉间刺去,我本能躲闪,绕到她的身后一手锢住了她。
可她却大笑,笑声刺骨像夜风刮着窗。
“你笑什么?”
她依是不饶,我便丢了个理由。
“生得像个女子,打仗我觉得怪。”
也是实话,但这话却意外惹得女子雀跃,她把剑丢在了地又命人给我拿了些银两,还说若有空去她的屋里坐坐,她要继续听我骂那个男人。
好生奇怪,因为小钱告诉我这出戏是这个女人每次都来点的可是她却要听我开骂就像五听每次喝醉总要逼我骂他一样。
五听说我太小不懂什么是情爱,若有爱则该有恨,不过我和那女人差不多大,只是我忘了过去罢了。
但若我的过去也有爱恨那还是继续不要想起好了,我可不想和那人一样疯疯癫癫患得患失!
……
“你就是常欢颜的夫人?陈……什么……”
“璇兰。”
第一次一个人进宫,眼前太后寝殿前高戴帽子连连打着哈欠说话都半拱着身子的人简直颠覆了陈璇兰之前对皇宫的认知。
“是外孙媳妇儿吗?”
里边传来女人的声音,陈璇兰闻言行了行礼,又恭敬回着——
“是,太后,璇兰今日前来送祝寿图。”
祝寿图?
侧躺的女人一个激灵从床上做起,适时得到应允的陈璇兰也走进了飘着黄色帘子的光有些昏黄的房间。
一声唤,却无人作声。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明明……谁?”
背后遇袭,陈璇兰反应及时接下一招,转而一声被抓手吃痛的叫喊叫她莫名。
“啊……痛痛痛痛!放手啊,表嫂!”
“表嫂?”
面前女子年龄不过十六七,生得明艳,娇小的身子被人害得扭转起来,一边喊疼一面只得一五一十解释自己的所为。
“若芙,”寝殿外走来一人,方才高戴帽子的人也已经跟着后边变得恭敬,“你又在这里瞎玩。”
陈璇兰认出当前这个打扮威仪举止大方的女人正要行礼那戴帽子的人便已抢着道——
“祖母,这就是欢颜的夫人,陈......”
“璇兰拜见太后!”
男人眉清目秀脸上稚气未退但天生得一脸傲气,此刻白着眼对陈璇兰的抢答颇感不满。
“你介意和我一起走走吗?”
太后开口,陈璇兰觉得惶恐,但也笑脸答应了。路上她一直沉默尽力克制着下一秒露出本性的冲动和周边人一起碎碎走着。
“欢颜是个好孩子。”
优雅的女人驻足对着风吹涟漪的湖面。
陈璇兰分不清情况便也跟着停了下来,应了一声。
“我知道江湖的女子都是自由惯了,嫁到我们这些拘束多的家里,多少不习惯吧!”
女人温声好似只是作为长辈而没了当今皇太后的架子。
“还好,公公婆婆都很好。”
“那欢颜呢?”
被这么一问,陈璇兰险些答不出,只笑着也随便应了句:
“也好。”
可是当前人却是心知肚明,故意拉着身旁人去了寂静的一处,拉家常甚是贴心。
“我知道欢颜这孩子心眼不坏可嘴巴却是刁得很,你虽不说我却也知道。为人妻成人妇哪有不心里委屈的,但是欢颜这孩子你但凡用心对他,不去骗他,他便会真心待你的。况且......”女人眯缝着眼饶有意味打量了番眼前,笑着,继续道,“他会喜欢你的!”
说着她便又偏了话题聊了些有的没的,似乎根本不在意陈璇兰绣的图到底如何单只为了和自己外孙媳妇聊聊天,最后离开甚至也脚步不再轻碎,就像一切都刻意为了眼前人而扮演的。
不论怎样,陈璇兰都觉着这个皇宫和自己想像相差太远。
“一哈——”
方才那个高戴帽子神色不屑的男子的声音。
陈璇兰走在廊上闻见却一直没有看到人影,直到眼前突然奔出一个偌大......
瞪圆的眼珠、甩着哈喇子咧出的獠牙、沉的雷鸣般骇人的鼻息——
“臭要花,黑没脚,恶熏熏吃狗屎,一个哭哗哗一个气哄哄......”
“吃,敢跟我的狗抢东西,来,小黑,给我咬,狠狠地咬!“
不,不,不要!
冷静的脸孔渐渐僵硬,恐惧透着瞳孔慢慢放大,她双手紧握着脚步像是被深扎原地。
感受到了面前人的害怕,原先飞奔而去就要离开的白毛犬又扭身对着一旁冷立着的人扑去。
张开着牙眼里冷得似把寒刀要吞噬掉一切。
“一......你,你把我的一哈怎么了?”
后赶来的男子对着被拍打在地呜咽的爱犬一番不忍又去质问陈璇兰。
“它方才要咬人,我只是自保。”
女子的解释简直让他气坏了,他站起身来拔出手中的剑就要夺下眼前人的性命。
“哥——”
后赶来的若芙拦住了他,他也知自己身为皇子不可肆意而行,可是,又怎么能如此放任她。
气!真气!
“它是受了刺激才如此发狂,你该寻个医师去!”
“我不要你假模假样!虐狗狂!”
如此轻易就定下罪名,眼前人还真是心如脸般稚嫩傲气得不行。
“我未伤它要害,若之后我所说不实要定罪,尽管,我不辩驳。”
明知道他不能定罪还这般虚假言说,若姚大手一挥任她而去却终不能按捺心头对她的不快。
“虐狗狂!这一拳我迟早叫你来还!”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常欢颜还惬意地坐在玄烨抚琴的院子里,嗅嗅新鲜摘下的桃花吃着刚做的泛着甜香的花酥,妙不可言的韵律里他眉眼舒展,正是浅尝渊明悠然,不料跑来一个小厮急急来告,说,太子殿下来府上索赔了!
对于自己这个皇表弟,常欢颜一直是可远绝不靠近,十几年来除必要碰面外老死不相往来,更何况如今他气势汹汹来府上为一只狗索赔!
简直打破了他的想像。
“你媳妇儿把我一哈打了,现在它不能陪我玩,你说,打算怎么赔。”
若姚直接进入正题,一点脸面也不给。
由于常家父母出去游玩,常乐峤也去了练兵场,此刻这麻烦事便落在了常欢颜一人身上。
“那,你想怎么样?”
毕竟是皇子,常欢颜尽管不悦但还是克制着做足了礼。
“简单,她打伤我狗我也打她一顿,我狗半个月不能下床那么我也叫她半个月不能下床!”
“你这什么意思?你把她当狗?”
常欢颜嘴角僵着实在演不出好的脾气。
“不!她比狗还不如,她......常欢颜,你竟然敢......你信不信我告诉父皇,我不仅打你还......”
手被人握得发疼,脸上一番恶气嘴里却还是吃痛。
“你敢动她是真当我常欢颜没脾气好欺负是吗?”
松了禁锢,男子忙连起了身又和来人一起回了去,但嘴里还是恶狠狠——
“你等着!你们都给我等着!”
......
“今天去哪儿了?”
陈璇兰回来已是夜里,带着未散的酒气。
“喝酒啊。”
女人笑着轻松回答,常欢颜坐着看她实在可气。
“我原以为你只是江湖气重些,如今才觉着底子也甚顽劣,一只狗如何招你惹你,你要......”
“嘘!”她突地神秘兮兮,一指抵在男人的薄唇,露出几分憨笑,“睡觉!”
喝醉了的女人一点道理也听不进去却笑得欢畅,没有脱鞋就躺进了床,干净整洁的床!
“陈璇兰,你!”
常欢颜要拦却没禁住女人猝不及防的一倒。
重重一压,女人的头压在他的胸口,他低头就感受了那散乱的发丝。
“陈璇兰,你......”
“哥......我好累......哥……”
女人碎碎地念着,一句一句越法柔软,贴着他的心跳慢慢呼吸匀衡。
她睡了。
靠着他睡得如此踏实。
她告诉他她不会喜欢他,可是为什么一次一次这么放肆拉扯他心底柔软的那根弦。是上天派下要他认输服软的吗?
可是......
他空出手抚着她一侧的脸,每一次碰触都像是心的颤动。
完了。
他想。
褪去她的鞋袜将被褥给她塞好,出门去抬头便是一轮朗月。晚风稍冷,梅园旁坐着他纵使愁绪万千也还是不得原由。
如若欢喜,怎么是那人。
如若不喜,又为何总心存牵挂。
难言,难清,难明。
灯影闪烁,步履迟钝,推门而去榻上眠的人依是安生。
“陈璇兰,我该把你如何?”
一语心头之后要眠,屋内灯却突灭,急忙中清醒,没了人影点灯只剩下了摊放桌上一封无名书信。
信中唯一句:
欲知真相,明日午时三刻南孚酒楼天字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