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了夜,常欢颜却还在玄烨的房里听他奏琴。他半闭着眼躺在竹椅上一手伴着琴在空中画圈。
琴声丝丝游荡伴着夜的寂静更加引人联想。
只是还没沉浸够琴音却戛然而止了。
“少爷,”乐师依是戴着面具,举止轻柔,缓缓起身,欠身一礼,“夜深了。”
这是儒雅的送客。
常欢颜心领神会,嘴角微扬就要离开可后脚又转了回来,面向眼前男人的桃花面具,道:
“其实我总好奇你这张面具后到底生得如何一张脸。”
男人静默又低低一笑,纤长的指就要摸向后边的细绳却又被身前人拦下。
“罢了,我可不勉强,加上单是凭你的琴音就足够让我惊艳,我又何必非要看你的面相。”
常欢颜说得轻松很快步子便隐没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男子一声舒气将面具摘下对向身后走出的一身白衣躬身行礼。
一声——
“公子。”
进到房里,常欢颜便瞧见在桌上摆弄刺绣的陈璇兰了。
再过几天便是太后的寿辰,按规矩得要一个人来绣祝寿图的,但谁也没有想到今年太后会指定刚成婚的常欢颜夫妇来完成。在旁人看来这是莫大的荣耀可对于这俩人却不是如此了。
“你这线都缠了。”
看见女人手里的线纠常欢颜眉头便一蹙。
“老天。”女人忙回针弥补结果又落在了另一空地,一难未平一难又起,陈璇兰被刺绣逼得无可耐烦了便把物件往桌上一摊,转身便去取了被褥,往地上一摆便躺下要睡。
常欢颜觉着好笑,对着闭着眼睛被针线逼疯的女人,调侃着:
“这么快就放弃了?如果实在不行,要不我去跟母亲说说,给你派个人替你算了。”
陈璇兰正要认同结果男人转眼就泼上一盆冷水:
“不过给外祖母的东西还是用心点好,加上你也不想捡了别人的冒充自己的对吧!”
对,才怪!
她睁眼瞪他又愤愤飞速蒙头就睡,一句不吭任由男人去了。
第二天起,天色照是阴沉,陈璇兰满脸困倦对着手头的针线。
昏昏欲睡便喝一旁的酒,提了神又继续奋战,但四五个时辰一过她便按耐不住,终是趴着睡了。
常欢颜回来的时候瞧见了也不笑话,悉心关了门,从女人手中接过针线依着一早从作坊中学到的细细绣着。
他的动作轻柔,刚开始不熟练动作慢些但渐渐便掌握了要领变得既快又精细了。
不得不承认,他刺绣的天赋简直让人惊喟。
“不错啊!”
绣得入迷,就连一边人何时醒来都不清楚,听见声音便不禁打了个颤。
“可以啊,这个绣花真的可以和店里买的相媲美了!”
女人一边啧叹一边不住拍掌完全唤起了他的吹嘘欲。
“你看啊,这个绕到这边然后再反过来,不就有突起的效果了吗?”
常欢颜一面绣着一面耐心说讲,女人也饶有兴致看着笑着赞扬着,只是却迟迟不肯动手实操,直到他把针摆在了她面前,她才突地脸色变了站起身来往外奔去。
落荒而逃还不忘寻个借口:
“你饿了哈!我去给你拿吃的!好好绣!加油!”
女人溜得够快,常欢颜反应之时她便没了影。虽然有些气恼可也不得不承认刺绣这活计竟让他有了继续沉浸的意愿,便也只心头骂了几句便还是拿针继续低头绣着。
但陈璇兰像是水落了河没有一丝踪迹过了午饭点也不见身影,这叫他没法安然了。
下人说女人早上出去说是有事但具体是什么也不清楚。
常欢颜心里便是一堆气了,毕竟女人走时说是给自己拿东西吃的,结果自己绣了半天非但没拿到一个吃的转眼连人都不见了。
他深深觉着自己又被这个女人耍了。
春雨过后的南府一片生机,沿路栽种的桃花也开了不少,走着便能嗅见清香。
男子眉眼温润举手投足间每一刻都似如画卷叫一旁经过的人一番好看。
许久,不知哪一个勇敢的人最先开口,半含着笑脸通红的对着散心的人一句:
“常公子。”
常欢颜因为陈璇兰一事正是烦心哪里晓得女人一问过后立马更烦心的事来了。
好像一直隐匿的人此刻全冒出来为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而大展身手,撸起袖子扯开裙角,此刻矜持不复存在,所有的呐喊和气力都只为了眼前那个人比花娇的常欢颜。
被追逐的男人一脸难看,花了最大气力在各街巷穿来穿去却没有甩掉一人反倒尾随者越来越多,眼看要把他逼到绝境。
眼前却突地闪出失踪许久手里包着什么的陈璇兰。
“哇——什么情况!”
看见各色女子奋力一逐只为常欢颜一眼,女子立于旁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姿态。
常欢颜顾不上气恼,看见女子便一手探去却哪知晓碰见的那包却是滚烫,焦急之下东西滚落在地散出诱人的鱼香。
陈璇兰看见此幕不禁叹气但也终归不袖手旁观,握住男人手往另一拐角走去。
本来女子才是对南府陌生的那个可她带着男子几番兜转却愣生生把那群痴狂的甩开了,像是早已熟悉路势的。
停步的地方是在之前的白石滩,才卸下气的常欢颜赖在地上重喘了几口又直起身来讨问眼前人。
“你这半天饭也不吃东西也不锈,你——”
女人不理自挽了裤脚撸了袖子就往河里走去。
“喂!你干嘛!”
男人一声,就要落入掌控的鱼便扭了尾巴溜了。
陈璇兰好气,可河滩上男人还是不休不止——
“你不会打算抓鱼回去吧!这都多晚了,等你抓到鱼天都黑了!而且我常家什么吃的没有,你难道就为了吃一条鱼就......”
女人忍受不住,弓身下去便舀一水朝他脸泼去。
“吵什么吵,鱼都跑了!”陈璇兰一气,又自顾自朝前走了走进到更深的河中。
坐在滩上的常欢颜没了声音,刚才跑得他失了气力此刻也没精神再逗弄一个一心抓鱼的人便闭眼养了养神。
可这一养神索性睡了去,到醒来天便是黑的,眼前已经有了女人燃起的火还有正放在火架上烤的金灿灿的鱼。
“醒了?”女人平静,津津有味尝着手头的鱼。
“吃吗?”她伸出另一烤好的对男人伸去,照是没有情绪。
常欢颜夜里未吃自是饿得不行何况不论看起来还是闻起来眼前的鱼都像是种绝味,再加上是女人说会给自己找吃的的。
所以并不推辞接了鱼便吃,可鱼肉到了嘴里便又变成滚烫的利器——
“辣辣辣辣!水,水呢?”
陈璇兰瞧见他满脸通红上窜下跳毫不掩饰大笑出声又递去早就准备好的水壶。
“你故意的?”
男人接过水后知后觉。
“是啊,谁叫你刚才把我烤好的鱼拍地上的。”陈璇兰理直气壮,但笑得开怀。
“给,加糖没放辣的!”
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甜的?
常欢颜心里打鼓齿关展开碰到鲜嫩的肉疑问却又全变成了感叹。
好吃!
“你这手艺比刺绣好太多了!”吃得急说话时嘴里还有没嚼干净的肉。
“那是,我从小就自己鼓弄,没吃的时候就到河滩抓鱼摸虾,我哥那时候手艺很好,我......”
“等等,你哥?”
男人停下动作,疑惑着。
“是,我哥,不过不是亲的,在巫山时候对我很照顾。”
陈璇兰自然接着说着,神态一如寻常叫人寻不见一丝端倪。
“不过,”她笑了起来,对向眼前的人,“喜欢吃甜的女人我认识不少可男人你还是头一个。”
“什么意思?男人就不能喜欢吃甜的吗?我还说你是我见过最不像女人的女人呢!”
他急着辩解的样子有些像小孩子一面不好意思一面又倔着不肯口头吃一丝亏。
夜色已深,林间黑寂,月色落下来在淙淙流水中泻下光来。
女人静静看着,吃饱喝足后便躺下一手枕着,漫不经心般问着:
“那日船上你行色非常是因为遇见什么了吧。”
被人看穿,常欢颜顿着不知怎么回答。
“我也不是八卦的人,况且我对你没有兴趣,只是,有些过去的事既已成了疤一直放着藏着倒不如寻见一个时机好好面对一番。我跟你说,以前我也想不明白很多事,但是有个人告诉我,伤疤不该让我变得更脆弱而该让我变得更强大......”
女人说着一声轻笑又拿起一旁的酒喝了一口。
“你年龄还没我大,才七岁就去了山上修炼,回来又来了我家,怎么说的好像是从小就摸爬滚打吃尽苦头似的!”
常欢颜坐在一侧的大石头,百无聊赖玩弄着身前的火堆,但眼却是瞧着面前火光里柔和了轮廓的人。
“是啊。我一路顺风顺水哪里来的苦头。”陈璇兰像是自嘲又喝了一口酒,似乎忆起什么般,半开玩笑般对眼前人说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是做假夫妻,不只因为局势还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哦。”男人嘟囔一声,撇去目光低下头又将火捣了捣。
“我说这话不是因为什么,只是我喜欢把什么都摊开了说,老实讲你很干净,有时候看起来油盐不进但心思太细腻,如果不小心......”
“我不会喜欢你的!”常欢颜被逼的急了起了身狡辩着。
“我常欢颜不会喜欢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何况我也对你这样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就好。”
不会假戏真做没有容易加深的感情,那么知道真相的那刻也就不会那么受伤。
“好了,我要走了,蚊子多得很!也不知道你怎么睡得下去!”
男人一边嫌弃一边起身就走。
女人却还躺着,面向他只挥了挥手,意思很明白——
你走,我再待会儿!
男人不勉强步子落入夜幕便愈发远去。
横地的树枝碎裂,女人听见了也不起身,只笑问——
“如何,他要见我了?”
修长的身影慢慢显现,深邃的眸透出一线锐光。
沉声——
“方才那番话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喜欢的人,你堂而皇之告诉他,你这是......”
“如何,要我主动?你若欢喜,我今夜就告诉他,我喜欢他,如果可以,下些药生米煮成熟饭,是不是更好啊?”
女人起身步步向男人走去。
“我有什么的?只要能完成阁主的命令,不就好了?”
男人后退一步表情又恢复寻常模样。
“还是梅花香!”她倾身气息温吞着,鼻尖碰着男人的脖,那块蒙脸的布子被她扯下,风中男子的发微微扬着。
他的眸子在夜里是亮的但却没有人看得见光。
藏了许多,像是无底的洞。
“无名!”
他唇间刚张女人便倾身贴了去。
侵略纠缠,温柔和占有。
可是......
“你够了!”他将她推开,眉蹙得厉害,像是方才不经意的回吻只是出于本能没有动情。
“好,我懂了。”
女人慢慢抽身捋了捋衣服冷嘲着——
“公子是高高在上的,是无名一而再再而三越界了。以后公子尽管避开我,无名不会再缠公子了!”
“你知道就好,”男人说着便伸出手去将一粒药丸摆了出来,“这月的药。”
她接过笑了笑。
以毒养毒,这个人又怎么会把心给他?
“公子我得回去了,去晚了常欢颜又要说了!”
男子听言嘴角勾了勾,轻松回着:
“怎么你还怕人说?”
“倒不是,”她歪了头回看他一眼嘴角是咧出的灿烂,“我只是觉得作为妻子还是早些回去陪他的好!”
你......
风吹夜深,月光泻下,他究竟什么表情背转过身的人看不见也不再去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