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常欢颜的反常,陈璇兰将他的耳包住,又将目光扫向周边。
方才明明有琴声作祟,可如今却又完全消失。
由于距离太近,两人的气息很快纠缠一起,陈璇兰看着两臂中的人,见他脸色苍白,额角淌下冷汗,不禁担心,哪知常欢颜却一把将他推开,平白无故生起气来,径自让船靠了岸又独自一人离开。
直到夜里,常母要他吃晚饭,陈璇兰才和他再见了面。
“我听说你们游船游到一半就离开了?”
常母问道,常欢颜不理只是夹菜吃饭。
“母亲,欢颜身体不舒服。”
陈璇兰回答还算客观,不过常欢颜却并不领她的情。至夜,两人对坐卧室,陈璇兰才不解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可是不论我是谁,你也不该无端对我发火。”
常欢颜沉默,又打开了酒,就要喝却被一旁女人拦下。
“我知道你对这安排不痛快,但是我们事先说好了的,只当是演戏,当然要是你对我有什么不痛快的,大不了直接说出来,别磨磨唧唧像个婆娘。”
陈璇兰也是大家之女,凭什么要被常家甩脸色,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何不妥。
“我要去青楼。”
“什么?”
“我说——我要去青楼!你去吗?”
这话从一个老爸是当今大将军的人口里说出,陈璇兰不禁诧异,但她也并不推辞,毕竟南府第一青楼她也听闻许久。
花满苑,楼如其名,脚才迈进便有红色的花瓣徐徐从半空落下。
陈璇兰用手去接,常欢颜却心不在焉,到后来惹得一旁的她也没了心思。
“有没有搞错,叫我来的是你,现在又这么扫兴,你......“
常欢颜还没喝几杯就躺进了楼阁一房间呼呼大睡,只剩陈璇兰一个人清醒着。她穿着男装加上身材高挑五官生得英气,女扮男装糊弄了不少人。那一夜她任由常欢颜睡觉而自己寻来青楼最出众的几个陪自己喝酒吃肉,至第二日正午才从桌上爬起。
不过那时常欢颜却已不见。
“这位公子,昨天你还有常公子的银子可还没给呢?”
她要走老鸨却把她拦下。
“那个,他没给吗?”
是常欢颜约她的,她哪里晓得自己还要掏钱。
“常公子说了,这次费用全由你结!”
陈璇兰心中大骂,脸上却还是和气,扭过头又回到原先的房间说是落了钱袋实际早已准备好架势跳窗出去。
窗外是条少人的小巷,很是清静,她就要下跳,却见底下正行来一人。
可脚已落下她哪里能回头,硬生生跌进了那一白衣人的怀里。
“公子,无事吧!”
陈璇兰抬头,来人却是相识。
桃花印面具可不就是那日乐坊的琴师?
不过她却没有精力在此叙旧,楼上老鸨推窗叫喊起来,她听着立马抽身逃走,连声谢都不及去道。
南府的郊外是片白石滩,早上日光出来,石滩便亮堂起来。常欢颜一早便坐在那,看着沉静的水面,若有所思。
每一个人都有曾经想要拼命忘掉的故事,常欢颜也一样。
他七岁的时候常书德从战场捡回来一名女童,叫羌一,那时候他没有玩伴,而羌一又性格可爱,很快两人熟络,时常约着一起在这白石滩上玩。
本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又在他十岁那年因为颉国和东明国的战争而零离破碎。
被国家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拿着棍棒赶到常府要来取曾为东明国人的女孩性命。常书德作为颉国将领没有办法包庇女孩,只能答应亲自把女孩处决给百姓交代。
而十岁的常欢颜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被扔进绑了石块的猪笼卷进湍流的河水,无助地向他伸出手——
“欢颜哥哥——救我!”
想到这常欢颜便不忍闭上了眼,风吹一边树叶,沙沙的声音无一不提醒自己无论他几年多么尊礼崇道,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
十一年前便是这般
“好你个常欢颜,我好心陪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啊!”
陈璇兰赶来还没说话便已动手。
常欢颜接掌和她又是几个轮回,等到没气力,两人双双又坐到了白石滩上。
“我以前单只觉得你少爷气重些没想到你这小子不仅娇而且还奸。”
躺下的陈璇兰忍不住又开口说讲,这回常欢颜倒也不辩解,还自嘲道:
“是啊,我不就是个家里有些权势一无是处的少爷吗?”
“你不是病了吧!”
陈璇兰起身用手抚了他的额,双目瞪得圆圆的,实在难以相信眼前人竟然还会对自己开骂。
“撒开!我跟你说过不要乱碰我!”
被常欢颜粗鲁推开手,陈璇兰却也不恼,反倒笑出了声。
“其实我觉得你这人也挺有意思的,虽然是少爷可是有时候脾气就跟闺房小姐一样,小家子气得很,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小心思也多得很!”
陈璇兰一边笑一边说,似乎评论戏台上戏,津津有味只差手边摆一碟花生米粒。
常欢颜简直对她没有办法,再骂又会被她说小家子气,可不说心里又气不过,最后只能极尽愤怒说了“无聊”二字。
回到常家,陈璇兰入眼便瞧见院子里一个体型高大和常欢颜七分相似的男人。他正低头和常母说话,听见脚步声便扭转过头来,嘴角绽出笑来,亲切地叫道:
“欢颜!弟妹!”
从旁人眼光,常家这两位少爷实在称上人中龙凤,大少爷常乐峤十六岁从军现今已有将名,二少爷虽说现无官职,但文武双全也早已名声在外,何况两位模样又都是一等,更被南府传为佳话。
不过在陈璇兰眼里,虽说两者长相不分伯仲,但她心里还是更偏向常乐峤些,原因——
常欢颜那张白净得过分的脸实在太漂亮,倒不如那张被烈日灼过皮肤偏黄些的看得顺眼!
从军的大哥终于回来,常家兄弟情深当夜便一醉方休,百无聊赖的陈璇兰只有在房间里一个人翻着从家带来的《倏然以请》。
倏然以请——
作者:白无桐
第一章,好男郎
“人生绝色,或平淡取胜或妖媚难抵,我行于江湖朝堂,发现青色男流有似泉流有似焰火,虽本人嗜女,却也难抵欣赏人间姿态,故粗略下记百余人,皆为无桐亲见男流绝色......”
陈璇兰看得津津有味,跳过开头几页待行到中道,见一页如水般沉静双腿有疾坐在轮椅上一手拿起梅花嗅的男子目光便慢慢停下。
画中男子穿着墨黑色衣,用木簪束发,并不年长但却自给人一种威慑,平淡面容似乎恬静但却又像隐着不为人知的伤痛,复杂得让人着迷。
作者白无桐写到这时,并未标注姓名,只说是无意间所遇见时惊为天人方请作画,后因此人爱梅,作了雅名,梅花郎。
停在这一页梅花郎着实有些久了,陈璇兰动了手指就要翻页过去,门外常欢颜却已摇晃着步子进来了。
他喝了不少酒,脸红红的,看见她时也嬉皮着笑。
“好浓的酒味!”
陈璇兰闻着不由得捂住了鼻,哪知被常欢颜一把松开,还恶作剧般被往脸上吹了一口热气。
浓浓的酒味还带着一点梅子清香。
甜酒最催人醉,也不知常欢颜喝了多少,现今摇摇晃晃就差倒地就睡。
见他往床方向去,陈璇兰也便觉得这醉酒大概就要结束,哪知她才这般想,方才往床方向去的人又反身拉着自己跑出了门外,一边跑还一边小声道:
“别出声,不能让阿娘发现。”
陈璇兰正是疑惑,常欢颜便又带着她在拐角的一个小角落停下,神秘兮兮做出一个手势便探出头去。
虽然不知道常欢颜在搞什么鬼,可陈璇兰一向来去随意便也懒得抵抗。
待常欢颜拉着她手进到空无一人却还点着灯的厨房,她才恍然,这个少爷原是饿了。
可常欢颜却又不去看留下的熟食,只自己去采了柴火还去柜子里拿各种佐料,陈璇兰要去帮忙也被他拦下,只说好好呆着就行。
于是陈璇兰就真得好好呆着,看这少爷如何顶着干净的行头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又如何在冒火的锅里手忙脚乱往里扔东西。
有时她都怀疑,常欢颜究竟是醉了还是被鬼上身了。
等着等着,眼睛也变得疲惫,昏昏欲睡中却听常欢颜一声激动——
“好了!”
一碗放了葱花的鸡蛋面。
葱花焦了,鸡蛋糊了,还有面......
一言难尽之下,常欢颜还眨巴着期待的眼:
“你的长寿面,快尝尝!”
长寿面都是生日吃的,今日也不是陈璇兰生辰,所以她料定常欢颜酒醉后把她当成别人了。
动筷的时候有厨房小工回来,陈璇兰虽着实想跑可也算顾忌了常欢颜脸面暗暗叫人离开,而自己举着筷子面对糊成一团的面艰难下嘴。
甜的,竟然!
别于卖相,这面的味道才真让她难以接受。
她不爱吃甜,连精心做的糕点都只是小尝何况眼下不成型的面团。
“好吃吗?”
好吃才怪。陈璇兰眉头都快挤成一团舌头都快被迫歇业,可对着一脸痴笑的常欢颜硬是改了口,敷衍了一句:
“嗯,好吃。”
得到夸奖,常欢颜举着面恨不得原地转上三圈,又自己拿了筷子夹起大大一口。
陈璇兰以为他要自己吃,正想瞧瞧他吃了面后的反应不料常欢颜的筷子是往自己方向送,顿时脸色铁青,喉咙都在发颤。
“啊——”
“啊”才怪,陈璇兰一个急手在常欢颜脖颈垂下,见眼前人晕倒才终抒了口气。
独自把常欢颜背回房间的路上,陈璇兰感觉的胃都似在翻滚。她走得难受可背上的人却还在兀自说话——
“生辰快乐!”
“我给你做了长寿面!”
本来还只是寻常醉话后面却不知为何画风急变,背上人突地沉默颤抖起来。
陈璇兰回头去看才发现那人原是哭了。
“欸,常欢颜,你怎么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知道不?”
背上人不理,反倒越哭越大声。
“好好好,哭吧,哭得像狗一样,难听死了!我把你就扔这,让你哭得痛快!哭!”
陈璇兰嘴上吐槽但还是把人好好送进了房中。
哭到最后成功睡着的常欢颜沾着被子就老实多了,睫毛沾了泪粘成一块,陈璇兰拿了热水搅了毛巾替他简单擦了脸,又坐着看了他一会儿。
其实这人不作怪的时候还真挺顺眼,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挺干净。
她淡淡笑着又去了柜子给自己铺了床在地上。
《倏然以请》的那一页还没翻过,陈璇兰拿着对那梅花郎又瞧了一眼便合上放在了枕头底下。
那一夜无梦。
只晓得似乎夜里有雨,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