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药房,林渝然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
还是上午的光景,微热的阳光晒得人醺醺然,抬头看着漫天的云卷,千变万化,最终定型成了一张张未写的八百字作文纸。
......
真是的,逛个街都能想到作业。
现在心情正好,让林渝然回家她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
她绕过几条小路,走进一条蜿蜒的小弄堂,在漫步穿行时,能一直看见灰白的墙,上面布满了青苔的绿印子,被太阳晒淡了,成了淡青色,略微带了点黄,三种颜色糅合在一起,像一幅抽象的油画。
林渝然按着以前的记忆,一直走到弄堂的深处。
到了。
巷子的尽头开着一家黑网吧。
中间挂着一块陈旧的牌子,被垃圾和白色塑料袋包围着。
她在初中的时候,曾被班里的混混同学带来过这儿。
那个时候,叛逆少女的灵魂在燃烧。
每天晚上不睡觉,全凭一口仙气吊着。
林渝然觉得这种背着父母来网吧的感觉久违了。
当然,她并不怀念。
毕竟今年的她仍然没有成年,只能来黑网吧上网。
推开网吧的门走进去,林渝然隐隐闻到了一股熏香,其间夹杂着淡淡的香烟味。
计算机一台挨着一台,机前是藏青色的可调节软座。室内环境还算得上整洁干净,不像外面那样,垃圾一堆一堆的。
几年没来,什么时候连黑网吧都这样高端大气上档次了?
林渝然先去前台交了钱开机。
远远看去,网吧内,有人还打着酣,但身前的电脑还在自动播放着闪动的画面。
角落里,几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扎着堆,在玩新型热门的网络游戏,有人嘴里叼着烟,时不时地爆出几声粗口。
她在一台机子前坐下,开机,进入浏览器,手搭在键盘上。
本来想搜索“和平与发展——当今时代主题”,可谁知,刚输入“和平”两字,搜索栏里自动跳出了“和平精英”。
世间最温柔的事,莫过于躲在八月的空调房里,耳边偶尔响起嗡嗡的车鸣,靠着身后柔软的座垫,再吃一把鸡。
啊,空气中都洋溢着清凉舒适的气息。
林渝然心情舒畅的带上耳机,准备体验几把吃鸡的快乐。
几局游戏下来后。
论队友开摩托车的五种死法。
队友开四轮车的三种死法。
看队友围墙蹲着扫射一强的弹孔。
再看队友房间里跳街舞,斗地主,走鬼步......
最后,林渝然忍无可忍,反手一个手雷,炸死了一票决定在墓地选一个风水好的坑,苟到最后的队友们。
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般,通体舒畅,最终顺利吃到鸡。
回到游戏大厅,看到页面上有一条私聊消息。
ヤ℡幼稚╰小可爱:老阿姨。
林渝然微垂着眼,表情从从容容,一只手搭在键盘上,浑身透着慵懒,整个人的姿态好像在说姐姐今天就让你了解一下什么叫最美中国话。
随后,她慢吞吞的敲打着键盘,聊天界面上多出了一句话:
——你是小猪。
林渝然没管他之后发了什么,美滋滋退出了游戏,就在摘下耳机的那一刻,她察觉到有人正盯着自己看。
她对于其他活物的注视一向敏感。
头稍一偏转,正好对上角落里其中一个不良少年的视线。
那伙人见林渝然看了过来,纷纷调笑推搡着其中的一个黄毛瘦猴样的不良少年。
隐隐还听到有人在说:“怂货,上啊。”
林渝然默默转过头,在现在就走和写完作文再走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就听那伙不良少年中,一个大哥模样的人接了个电话。
他们隔得有点远,前面没听清在说什么,只听见最后,大哥突然瞪起了眼,暴起吼了一声:“沈昱洲这龟孙子,今天咱们就教他做人!”
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林渝然心里默了默。
你看,就说做人太欠要被打的吧。
......
后来,不知这些不良少年要去干架还是怎么样,反正林渝然最终还是拼凑出了她的八百字小作文。
娱乐场所果然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当她走出网吧的时候,已经黄昏了。
手机里有一条新消息。
“爸爸妈妈今天有生意要谈,自己记得吃饭。”
林渝然扫了一眼,按灭了手机。
她仰头,神色黯淡。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一轮落日,光芒四射。
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好像镀上了一层金边。
其实这个世界还不算太糟糕。
林渝然盯着夕阳看了半晌,才渐渐低下了头,长呼出一口气。
她转了个方向。去了之前打架的小公园吧,那里空气好。
适合思考人生。
-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沈昱洲站在街边的小巷子口,半靠着身后脱落了一半墙皮的墙壁,手里夹着半截没抽完的烟,微眯着眼。视线黏上林渝然就移不开了。
她的背影很美。
夕阳的余晖顺着她的轮廓缓缓倾泻下来,她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看上去又颓又丧。
他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年纪见到过这样的女孩。
沈昱洲来不及有什么感慨,跟他玩了快四年的狗腿小弟裴子煜突然从一旁窜了出来,阻隔了他看向林渝然的视线。
沈昱洲皱了皱眉,表示不满。
裴子煜好奇他刚刚的出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好看到林渝然的背影,他突然间就乐了。
“这妹妹我刚还看见过。”
他吐槽:“好看是真好看,眼睛也是真的好,对着个大太阳,眼睛一眨不眨......”
沈昱洲拉直了唇线,没说话。
裴子煜挪开视线,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了一旁,“昱哥,你看我搞到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大约有两掌长的刀,银色的刀刃上残留着血丝,冒着寒气,即使就这样看着,也觉得这把刀锋利无比。
沈昱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刚亮出这把刀,裴子煜就得瑟得笑了,“昱哥我跟你讲哦,这把刀可是我费了大心思,从菜市场里卖肉的老王那里买来剔骨刀,有了它,今天我们一定能把那帮龟孙子弄到跪地求饶。怎么样,我牛不牛逼?能不能升我做你身边的二把手……”
沈昱洲半句话没说,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顺走这把刀,看都没多看一眼,随手就把那把那传说中的剔骨刀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整个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裴子煜张大了嘴巴,看看沈昱洲,又看看装了他那把刀的垃圾桶,脸终于垮了下来,带着哭腔,嘴里又喊着:“我的爷啊!你这是干什么啊!”
沈昱洲将那根烟缓缓放到嘴边,浅浅吸一口,随后面向正苦着脸的裴子煜,对着他的脸,轻轻吐出一圈烟雾。
裴子煜被烟呛到,低下头开始咳嗽。
在烟雾缭绕中,他边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边“控诉”着沈昱洲:“扔了我的刀还逼着我吸二手烟,有你这么当人大哥吗!”
沈昱洲用指腹揿灭了烟蒂,随手扔了,冷冷地看着他。
饶是裴子煜的心再大,也无法忽视了这种眼神。
冷,彻骨的寒冷。
“你是学生,还是社会上的亡命之徒?”
裴子煜一怔,空气寂静了十秒,然后蔫蔫地垂下头,声音沉闷:“是我错了。”
沈昱洲没多看他一眼,出了小巷就往小公园的地方走。
裴子煜见状,也没落下,赶紧跟了上去。
等他们到小公园门口时,该来的人已经都来了。
柯睿远远的就看到了沈昱洲,眼睛一亮,“昱哥。”
有了他的带头,一中的其他几个平时都在一起玩的哥们也纷纷站起来喊了一声“昱哥。”
淡淡的点了点头。
“切,还昱哥?这架子摆的还挺大。”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是对面一方的老大,叫侯元洲,二中的。
裴子煜是个一点就炸的性格,沈昱洲还没说什么,他先跳脚了,“不是你爷,等下把你揍到地上叫祖宗!”
“哎,你他妈的怎么说话呢?”
一个黄毛上前推了他一下。
眼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沈昱洲心里清楚这不是一个打架的好地方,他将裴子煜拉到后面,直面着侯元洲,大拇指指了指公园里面,“进去打。”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揍人才爽。
侯元洲想着现在毕竟是在大街上,虽然这地方偏僻,还是有人经过的。但公园里不一样啊,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晚上谁会来。
于是两拨人都同意了。
林渝然是被一句句国骂吵醒的。
她躺在公园中央的亭子中,耳边是蚊子“嗡嗡嗡”的声音,睁眼的瞬间只看到一片漆黑,前方有几点火星,应该是未灭的烟头。
哦,那是两堆随时准备开干的中二少年。
林渝然抬了抬眼,寻思着好像也没自己什么事,就闭上了眼睛继续消磨时间。
“侯元洲你他妈谁啊你,我们昱哥打不过你?你肺活量多少啊,把牛B吹怎么大。”
周围一片哄笑。
“卧槽,老子等下弄死你。”
“我要是收垃圾的,绝对稀罕你。”
周围又是一片哄笑。
“笑你妈笑。”裴子煜抛着小石头。
那两拨人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声音突然小了下来。
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嗡嗡嗡。”
“啪”的一声,在这个寂静的时刻显得尤为刺耳。
林渝然坐了起来,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手心,虽然看不清楚,但直觉是一只蚊子的尸体。
她嫌恶的将手往柱子上蹭了蹭,脸上带着没睡醒的困顿。
烦人!
林渝然站了起来,显然不想在这儿呆着了,沿着石阶跳了下来,径直从他们身边经过。
路过沈昱洲时,她认出了这个有过两面之缘下午刚刚骂她打架有病的美男子。
林渝然顿时乐了。
想起他说之前说的:这种天气,不舒舒服服地呆在空调房里喝汽水,跑出来打架?可不是有病?
谁他妈有病呢?
真想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诶?小姐姐是你?”另一伙儿社会人中的一个黄毛也认出了林渝然,惊喜地出声。
你谁?我俩熟?
凭着那一堆扎眼的黄毛,林渝然想起今天在网吧遇见的那一群不良少年。
两伙儿人她多多少少都认识。
突然间发现自己才应该是最社会的。
但小林今天只想当个吃瓜群众。
林渝然本来想不声不响的走了,但瞥见沈昱洲一脸淡漠又欠揍好像再说“你们这群弱鸡全都一起上吧我根本没在怕”的表情,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嘲讽:
“临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
社会哥都愣了。
听不懂吧,我也没懂。
只有沈昱洲一歪头,有些好笑地问:“你说的什么鸟语?”
“克己然后制怒,顺理然后忌怒。”
留下这一句话,林渝然扬长而去。
侯元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踹了黄毛一脚,“愣什么愣!快给我把刚才那二傻子抓过来,不然等着人报警吗!”
沈昱洲眸光一冷,扯过要去抓林渝然的黄毛的衣领子,上来就是一拳。
林渝然慢悠悠地走着,像是在散步一样,身后传来肉体搏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