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已散,夜色正浓,冷风瑟瑟。
消息随风不胫而走。皇帝就算下了旨也难以堵住在场的悠悠众口。也难怪,这人多眼杂的。也向来,关于朝廷的事,法令都是阻碍不住的。
长夜漫漫,对于守夜的禁军来说,理所应当的会将此事成为今夜最好的谈资。
“我瞧这这事儿会轻飘飘起,轻飘飘的落下。”“祭酒大人好歹是一代大儒,多少读书人的典范。科举在即,此刻忽的歿了,陛下总得给莘莘学子一个说法吧。”“能有什么交待,意外之事谁又能想到呢。”“不过我听刚刚那小郡主的话外音,似乎另有隐情啊。”你一言我一语,聊的甚是投机。
燕王的大帐紧邻皇帐,布置规格也相差无几。若从高处乍瞅一眼,定是看不出能有什么差别。燕王受宠,以至于此。
帐内此刻只有燕王一人,帐内也只留桌边的烛光微曳,显得昏昏暗暗的。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嘴角的笑意犹在,烛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气宇不凡。虽论辈分他算是宁王的叔叔,但不过也只比宁王大五齿而已。
明光清润,如玉琢成。
帐门微掀,来人着着一身禁军衣装,行迹有些仓促。“殿下当真是运筹帷幄,所谋所计分毫不差,臣下当真是佩服。”燕王放下手中的书来。燕王放下书,走至来人面前,一把扶起。“今日事成,小赵将军功不可没。”赵武抬头,神色难辨。
世人只知赵家二子,赵礼放荡,赵武好武。谁知赵武善武且兼有一副好胆色?不显山不露水,藏拙多年。堂堂辅国将军府,也不能都出废物不是?
皇帝对外戚多有提防,他们家也不过是皇后远戚而已,以至辅国将军并非世袭罔替,辅国将军府空有虚衔,却无实权。父亲年迈,兄长荒诞。想要这泼天的富贵能够经久不衰,保我赵氏一族得以长盛不衰,谁死并不重要。东宫之争,非参不可,他与宁王亦虽为远戚,相交不过尔尔…
开弓已无回头箭了。
“那个礼官。”斩草需除根,这个道理燕王是再熟悉不过了。
“殿下放心,不过还有一事。‘’“不过什么?”“钱圳来信说,希望殿下能安排春猎返程之时,能够避开先前定下的蓝田,改绕渭南。”赵武突然想起一事。“为何?”燕王听此,心下不免疑惑。改道渭南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不过春猎历来都是从蓝田返程进入长安,且渭南蓝田这二者皆在他襄州范围内。“说是蓝田近来有一伙贼人,还没能抓到案。害怕春猎返程,这伙歹人惊了圣驾。”燕王听言,只一哂:“好歹也是守着一方的人,怎么这紧要关头,竟出如此纰漏。你速信给他,就说这件事情本王自会帮他安排,日后行事也需得有些分寸,至于那伙贼人也让他抓紧抓捕,早些到案。”赵武应言而去,又空余燕王一人。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燕王他向来自负,没人能阻挡得了自己的步伐。至于张湾那是他自找的。固执而迂腐的人,向来在这诡谲朝堂上活不长久的。这就算自己送给你回长安城第一份见面礼吧。
风吹得草沙沙作响。一进帐,昭南便问道:“兄长为什么不让我说?”刚刚之事,她依旧有些愤愤不平。
“且看陛下明日如何决断。”昭煜捧起茶来,他所想的,所谋划的,要比眼前人要多的多多了。
他所说不过托词而已,昭南心下也明白。舞剑的旨意是陛下下的,必不会深究。最多自己落一个疏忽大意的罪名,也不过一顿问责而已。
赵武藏锋,步步退让后有忽的发力,剑忘的都是忘一处挡的兄长定是看出来的。她与大祭酒虽不相识,更无深交。不过听的了了几句,心下便生佩意。“兄长,何必拿这话来敷衍我。”
昭煜已茶至嘴边,听的她这话,微微一怔。昭南见他沉默不语,义形于色:“为人子必孝,为人臣必忠。当不义,子不可不争于父,臣不可不争于君。难道张湾前辈犯颜直谏,这等文臣风骨,兄长难道没有一点触动吗?他就如此枉死了吗?”
“这个中厉害你可知晓,我只愿你在这长安城里能够平安就好。”昭煜抿了一口茶。“初墨,带小郡主去歇息。”
只一言,昭南心下便已明白七八。赵武与燕王必为一党,今日若当着百官之面,说赵武藏锋或说其中蹊跷。无凭无据遑论百官是否能够相信。信与不信,又有什么打紧的,此事结局已定,万难更改。一旦说出,林家必卷入争斗无疑,在长安城里,自己何来平安度日?她眼神此刻有些空,只愣愣的转身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昭煜放下茶,起身向内拿起了桌边的酒,倒了满杯,一饮而尽。他满面郁结,心下杂陈。
朝廷之事,他一向瞒着她,以前只觉得全她天真便好,此刻也不知是好是坏。她涉世未深,虽熟读经纶,竟不成想,把她却教的有些过于迂腐了些。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方忠。有事使镇北,无事派安南。镇北军有功不赏,安南军有过不罚。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要说心无怨望是假的。
对自己来说其实也无妨。虽食人之禄,忠君之事。只不过林家忠的不是君,忠的是国。若能够守护一方百姓平安,其它的真的也无妨。
君不尚贤则民不争。不偏不党,王道荡荡;不党不偏,王道平平。只是未曾想到,朝中争斗以至于此。那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林家日后又该何去何从,虽人丁不旺,但幼妹幼子,何其无辜。原本想给昭南找个好婚事,就算日后林家没落,也能保得她平安一程。
他是一方统帅,帐下军士千万。他也得给他们找一个好归宿,这是父亲把镇北军交到他手中的责任。军中禁酒,他鲜少喝酒,酒量也不甚好,饮尽壶中酒。
燕王他看不上,那就只有…
“务必亲自送至,切勿让人知晓。”
非如此而已。
可酒已都醒,何以消夜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