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榠山本就是北周皇家围猎的圈地,鲜有人家,平常夜色渐浓时,自是黑漆漆的一片。不过此刻,围猎大营的火把三步一隔,五步一设。把这半边山都照的明亮亮的。
围猎大营并不是榠山上固定的行宫,只是用楠木搭了城墙圈了一块地。圈地的最尽头一抹黄色尤为醒目。皇帐以雪鹿皮作围,而门帏上的彩色盘龙越发显得肃穆庄严。禁军在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布置,壁垒森严。伴着摇曳的火光,从高处望去,一眼之间,甲胄分明。
白日里领了命,外出狩猎的王公贵族们也陆陆续续的带着自己的猎物赶了回来。
“又溜出去了?简直是胡闹,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黄毛丫头。”其中一顶帐内,男子身着雪白大裘,微微蹙眉,脸色深沉。看着二十五六的模样,却有着不符年纪的沉稳。这男子是谁?致远侯林昭煜的便是。寻的是谁?除了那个恣意任性的北宁郡主,还能是谁?
“这郡主要出去,我们也拦不住啊。”昭南的亲随初墨,言语中不乏带着一点委屈。
“我看是郡主平日里太纵了你们些。”虽心知她所言不虚自家的妹妹什么秉性自己还不清楚吗。只不过林昭煜本就是心气不顺,此刻又听见了初墨这番话,这声音大了些,也急促了些。
“兄长又何必为难他们呢?”一人掀帘而入,竟是之前林子里侍卫打扮的。
瞅见救星来了,初墨松了口气。自己这位祖宗三天两头的给自己找麻烦,好在林昭煜待下也算宽厚,每次也不过是有些言语上的责骂。
“皇家春猎,你穿成这副摸样,成何体统。”林昭煜见着,气的拍了拍桌子,说了这番话,便侧过身去。
“兄长何必三天两头地吓初墨呢。你也知道的,她拗不过我的。”林昭南捧起了桌边的一杯茶,走到林昭煜的面前,递上前去。这种情况她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父母早逝,林家人丁单薄。从小到大,自己这位长兄虽有时言语严厉些,但所应所求无有不依的。
“女子狩猎不符规矩,你见哪家王公勋爵的大家闺秀不是老老实实的在帐子里呆着的。偏你这副做派,什么时候才能寻得到一个好人家。”林昭煜甩了甩袖子,又一个侧身。对昭南递的茶视而不见。
他又开始提自己的亲事了,打从去年初自己及筓…就开始四处张罗了。不过此刻兄长正在气头上,再加上他平日里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我北地林府将门世家,南儿若真如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岂不算是丢了哥哥的脸面。”昭南就像幼时那样拉了拉昭煜的衣袖,言语之间也不乏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昭煜叹了一口气,“南儿,春猎结束你就要留在长安了。
长安不比北地。宁王与燕王不容水火,多少势力牵勾盘根错节。林家虽未站队,却因边贸互市一事被燕王视作异党。
燕王在朝,人脉宽广,皇上对他弟弟无有不依。宁王胸怀大志,却不得上意,早前便被派往临渝,算着日子,还有几个月就回来了。
必有一番争斗。
你在长安,如此行事,必是要惹出祸事的。”
“燕王是陛下的幼弟,宁王是陛下的儿子。叔叔和侄子争,也不知道争些什么。陛下也是的...”
“住口。”昭煜急呵道。
“兄长放心,不过就算妹妹闯出什么祸事来,总还是有哥哥的。”昭南转了话锋。
昭煜原想着再交待点东西,听得此话。浮木早逝,自己就这一个妹妹的,必是要护她周全的。又瞧着昭南年纪尚小,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催促着昭南换身行头。
夜宴的场地布置在营地中央的一片空地上。外围上架着几盆篝火,狩猎而得的野味也在炭火的熏烤下,让空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
夜宴虽尚未开始,场地中倒也聚集了不少人。人声鼎沸,王公贵族公子哥儿们正四处打着闲趣,互相拜见,谈笑风声,好不热闹。
“将军,布置妥了。”礼官向着面前的人禀告道。那人微微颔首又瞧了一眼置在不远处的兵器架,拂衣离去。礼官心下有些诧异,按制来说,这夜宴本不该安置这种东西。面前人实在得罪不起,他一个小官,照做便是,其它的,也不是他这种人能管的了的了。
而在夜宴场地的另一隅,敬昌和北珵正对坐着饮着酒,冷眼瞧着这番热闹,似乎这番热闹与自己没有几分关系。年轻人心高气傲些,自然瞧不上这朝局中表面工夫的勾当。在这长安城,质子的身份,虽没有人敢来招惹,但也因此并未结交几个朋友。
“怎么还未曾见到致远侯。元风,你不是说,他们已经早到了吗?”
“公子,我也不清楚了,之前明明见着车马无疑的。”元风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厚。
“好啊你,忽悠本公子在这儿吹冷风这么久。”言语中打着趣,敬昌一脚向元风踢去。
又说起了那林家,北珵斟满一杯酒:“北宁郡主春猎之后也是要留在长安城的吧?”
敬昌听得他问,也不再胡闹:“是啊,有传言说,辅国将军赵家与林家不睦,赵家劝说周皇,林家势大,恐生异心。不过致远侯幼子尚小,为使君臣安心,不如下旨让北宁郡主留质长安。”
“北珵,那是?”敬昌突然瞧见西南角进来了一个年轻女子。“在长安官宦中绝没见过,又瞧着有些眼熟。”
这女子进来后也没和旁人多说几句话,只是寻了个空位,随意坐了。一身月白衣裙,素净简单,不像其它官女子那样花枝招展。素妆淡雅,却愈加显得神采非常。其它王公大臣瞧着她面生,不知来历,未曾有人过来和她搭话。
北珵瞧着这女子,扬了扬嘴角。无论再怎样装扮,眉宇间带着的那份灵气,那份作派却是怎样也掩盖不了的。
“哎呀,是那个小侍卫。”敬昌此刻也是意识到了。
“公子,你竟说胡话,那小侍卫可是个男子,您再瞧清楚些,现在那可是个姑娘呀。”元风疑惑道。
敬昌没答话,只是又盯着那女子看,许是心中盘算着半晌。又忽地笑了起来,转过半个身来,拍了拍北珵的肩,打趣道:“北珵,你要见的妹妹来了。”
“公子,莫不是吃酒吃多了,怎的一直说胡话。”元风一步上前,便想来扶。
经常听见这话倒也不恼,一把手推过元风;“去去去,一边去,这夜宴还没开始呢,我醉什么醉。”
北珵只顾着喝酒。
既不是长安府籍,且能出现在春猎夜宴的女子,又会有几个人呢。
唯有北宁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