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外的街道,一队穿着黑色铠甲的步兵严阵以待。这队步兵的最前方是一名骑着黑马手握长枪的角人将军,他带着面具平静地淋着雨。整个街道十分安静,就连他胯下的战马也一动不动,只有呼出的白气,证明他们还活着。
在昏暗的雨天碰上如此诡异的场景,仿佛让人觉得人间已灭,冥军出击。
原本这条街的住户们都关紧大门,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外面。
“轰”
士兵们的脚下一阵颤动,但他们之中没有一丝混乱,他们的双眼都紧紧盯着市集的出口,不曾移开。
没过多久,他们看着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年带着一个尼罗国青年走出了市集。
“场面够大的。”我看着眼前这支黑色军队感叹道。
将军轻踢马腹,提着枪来到了我的面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这个人,我们带走。”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抓的人,你没资格。”
将军握紧长枪,低吼着:“把人交给我们。”
“还想再来一次?”我抬头微笑着看着他,说道,“在武鸿义那里没把你打明白?”
将军沉默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却没有任何情感,我还以为至少他会有愤怒之情,但眼中却什么也没有。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说道,“让路吧,武鸿义还等着我。”
将军策马让开,那些步兵也整齐一划地给我让了条路出来。
我没急着走,缓缓到了将军的身边,轻声问道:“刀对着谁,武鸿义交代了吗?”
“不劳秦公子担心。”将军将长枪轻触地面,说道,“有我在,没人能进去,也没人能出来。”
“有你这句话就行,”我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桑贾伊,说道,“我们走吧。”
桑贾伊一言不发地跟上我。
周围的商铺中传来窃窃私语之音,我知道,他们都在猜测我们的身份,奈何这雨,他们,怕是看不清我们的相貌。只能自己臆想着某些阴谋吧。
离开了市集,我这一路都没有碰到士兵,甚至连暗哨都没一个,看来这武鸿义对我们俩还真是放心啊。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武鸿义的府邸门口。
“哎哟。”
我们刚要敲门,门就打开了,紧接着就是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从门里扔了出来。
“哼!告诉你们武大人,不要以为这件事没人知道,到时候捅出来了对谁都没好处!”这年轻人捂着屁股爬起来愤懑地冲着镇抚使府里的下人们嚷嚷。
我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年轻人,看他青衫白面的模样,应该是个读书人。听他说的话,恐怕是和被劫持的那批货有关吧。
“这位兄台。”我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这年轻人见我用湿漉漉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马上一脸嫌弃地跳开来。
“去去去去,叫花子一边去。”他没细看我,光顾着整理自己的衣服检查有没有哪里被我弄脏。
“秦公子,”镇抚使府的下人倒是认出我来了,恭敬地说道,“老爷在书房等您呢。”
“秦公子?”那年轻人见府中下人对我的态度,怕是猜出了我是谁,我以为他会一脸惊恐地向我道歉,结果——
“秦昊是吧,”这年轻人理了理衣服,昂首挺胸说道,“我不追究你弄脏我衣服的过错了,你只需要让我去见镇抚使大人即可。”
“怎么称呼?”我笑着问道。
“我乃范知府门下门客,赵钊!”这名叫赵钊的年轻人自命不凡地说道,“今日受范知府所托,有要事与武镇抚使商议。”
“哦,”我点了点头,看了看门里的下人,又看了看他,问道,“进不去?”
赵钊点点头,气愤填膺地说道:“这群武府下人,粗鄙无理,竟然不去通报就将我丢出。”
“秦公子无需理会此人,此人擅闯镇抚使府,没将他就地杖杀已是仁慈,如此无礼之人还说我们无力,实在是荒谬至极,”下人行了一礼,说道,“秦公子请。”
我看赵钊,身上确实有几处泥印,看样子是翻墙进去的吧。
这人竟然敢在白天翻墙硬闯镇守使府邸,此番壮举,不免让我他刮目相看。
“后生可畏啊!”我拍了拍赵钊的肩膀,然后招呼了一声桑贾伊,径直入门而去。不再理会赵钊在门外的骂骂咧咧。
进了府门,就有两名下人上前来为我引路,在复杂的镇抚使府穿行。
“你不带他吗?”桑贾伊跟在我身后轻声问道。
“贺章的人,带进来干嘛。”我说道。
桑贾伊皱着眉头,问道:“他不是自称范知府的门客吗?怎么成贺章的人了?”
我停下,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桑贾伊,问道:“他俩一家的,你不知道吗?”
“你不说我确实不知道。”桑贾伊点了点头。
“唉,你也别想太多,他们现在根本就没心思帮你,”我叹了口气,说道,“他们派人来无非就是作戏给你们看的,如果你们去找他们帮忙,他们会用自己派人去找武鸿义,但没有丝毫效果为由推脱。”
“而且那赵钊会告诉他们你已经被我带来见武鸿义了,”我继续说道,“明天,那赵钊估计都不会来了。”
我对于尼罗国那边派遣一个如此不懂覃镇关系的王子过来做交易有些吃惊。同时不由重新估量桑贾伊对于两个国家的价值。尼罗国真会为了这个皇子开战?
“秦公子。”下人小声叫了我一声,可能是怕我耽搁太久。
“先走吧。”我叹了口气,跟上引路的下人。
下人将我们领到了书房门口,叩两下门,略作大声地喊道:“老爷,秦公子带人到了。”
“嗯,让他们进来吧。”武鸿义在里面略带倦意地回了一声。
我推开门,带着桑贾伊走进书房,看见武鸿义正在烛光下练字。
我凑上前,看着武鸿义正好收笔。
“战无不胜。”我将武鸿义写的字念出来。
武鸿义有些得意地挑起眉毛,问道:“你说这字怎么样?”
“没练过,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武鸿义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难看,很是不满地看着我。
“这字写得好!笔锋强劲有力,四个字一气呵成,一股霸气扑面而来,”桑贾伊站到我身边对着武鸿义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武镇抚使,久仰了!我乃尼罗国四王子桑贾伊·辛格。”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桑贾伊,这家伙武国话都说不利落,竟然懂书法?
“四王子好眼力,来来来,请坐!”尽管桑贾伊的武国话蹩脚,但这赞赏之辞武鸿义是听懂了的,他脸上又浮现起得意的笑容,招呼着我们落座。
我找了一个时机,轻声问道:“你还懂书法?”
桑贾伊给我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说道:“我老师说遇到写书法的人就这么说,基本不会错。”
合着这是一句废话啊,我心中叹了口气。
待我们坐定,几位下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给我和桑贾伊一人一条毛巾,然后他们摆好茶水糕点,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四王子远道而来,老夫身为镇抚使失职啊,今日才知道四王子来了覃镇,所以老夫赶忙叫秦昊请四王子来府上一坐。”武鸿义笑眯眯地说道。
桑贾伊也笑着回应道:“是我不好,来了覃镇都没时间来拜访武大人。”
武鸿义问道:“不知四王子在忙什么呢?”
桑贾伊含蓄一笑,说道:“我这时第一次出远门,老师告诉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以我来覃镇之后就忙着去搜罗我在尼罗国没见的新奇玩意增长见识。所以这日子稍微耽搁久了点,没能来拜访武大人,还请武大人海涵。”
武鸿义笑着摆摆手,说道:“之前老夫未能尽地主之谊,这次四王子来了就别走了吧。”
桑贾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说道:“若是母国呼唤,想必我还是要回去的。”
“那是一定。”武鸿义笑着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对我们说道,“秋雨寒身,你们淋了雨,多喝点热茶。”
桑贾伊苦笑着端起茶碗喝茶,一口下去,桑贾伊尽力不让自己五官拧在一起。看他那模样,这茶怕是不好喝。
我端起茶碗尝了一口,挑了挑眉,这茶,太苦。
“四王子,这茶如何?”武鸿义笑着看我俩。
桑贾伊艰难地将茶咽下,强装出笑容,说道:“我没品过茶,但武大人既然拿出来款待我,想必是极好的茶吧。”
“这茶是自帝都而来的商旅送我的茶,”武鸿义笑着说道,“那商人说此茶十年一摘,虽味是极苦,可忍上那么一会,回味就甘醇无比,让你觉得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与之相比。”
武鸿义掀开碗盖,吹了热气,淡淡道:“可若忍不下去,急着找甜物淡苦,这回味就会变得苦涩难耐,没几人能忍得住。”
桑贾伊左手握拳,额头青筋暴起。武鸿义这话什么意思,他自然是听懂了。
武鸿义饶有兴趣地看着桑贾伊,说道:“四王子,你说这茶是不是很奇妙?”
桑贾伊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说道:“不愧是武国,地大物博,什么稀罕玩意都能有,连这茶都能如此玄妙。听说贵国有一种神奇的动物,人面兽身,最是喜爱生啖人肉。不知是否属实。”
我瞄了一眼桑贾伊,他现在浑身发抖,左手手心隐隐有血迹。
“人面兽身,确实有,它叫句芒,”武鸿义轻笑着说道,“可那是上古神兽,而且它不但不吃人,反而还能让万物复苏,传闻它所到之处都是鸟语花香的美景。”
“但四王子听闻的是生啖人肉的凶兽,老夫实在是想不起哪里有四王子所描绘的动物,”武鸿义满脸慈祥地说道,“不过四王子你尽管放心,既然你说有,那一定不是凭空捏造的,老夫这几日就遣人去寻,若找到了,一定请四王子观赏!若没找到,老夫就没这眼福了。”
“凶兽残暴,还请武大人让手下人多多注意安全。”桑贾伊堆笑道。
“老夫手下的士兵都是勇武之辈,区区凶兽何足道哉,”武鸿义呵呵笑着,问道,“四王子刚刚入门一路走来,觉得老夫这府中的景致如何?”
桑贾伊没想到武鸿义这么快就换了话题,深吸一口气平息心中怒火,说道:“风景错落有致,移步异景,甚是不错。”
“那你说若是有贼人入府,能逃出去吗?”武鸿义满脸慈祥的笑容。
“武大人威名远扬,心怀不轨之徒怕是连从镇抚使府门前经过都不敢吧,”桑贾伊假装平静地说道,“我想,堂堂镇抚使府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让贼人闯入吧,若是如此,武国南境军岂不是笑话。”
武鸿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对对对,四王子说得对。如果真有贼人传入府中,老夫一定想尽办法,把这些贼人在门内解决,绝不让丑闻传出去。”
桑贾伊别过头,不看武鸿义,一句话也不说。
我在一旁看着两人的唇枪舌剑,毫不意外,武鸿义大获全胜,桑贾伊一败涂地,姜还是老的辣啊。
“我看你们也聊不下去了,那我就来说说我想干嘛吧,”我放下茶碗,开口说道,“人我带来了,你也见了,我要的人呢?”
武鸿义收起笑容,淡淡道:“青蝶在春风楼等着你。”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她,”我问道,“秦二和秦穆森他们人在哪里?”
“虎啸营。”武鸿义倒也是爽快,直接说出了他们的位置。
“你别急,”武鸿义接着说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去虎啸营任职千夫长,等到出征之日,那两人你自会见到的。”
“那好,”我站起来,说道,“人你也见过了,那我就和四王子告辞了。”
武鸿义轻笑一声,淡淡道:“你可以走,四王子不行,我还想让四王子多住上几日,以尽地主之谊。”
“如果我偏要带他走呢?”我问道。
“秦二的命在我手上,”武鸿义笑着说道,“你不想让他活命了?”
“覃镇的命在我手上,”我也笑着回道,“你不想让他们活命了?”
武鸿义收起了笑容,说道:“你不会,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脸上依旧挂着笑,说道:“你可以试试。”
武鸿义冷着脸,说道:“看来你在这一个时辰里想明白了些什么东西。”
我笑道:“是的,我是想明白了。”
“你让我接手四王子就是你的失误,”我说道,“如果你自己悄悄抓了四王子,或者让他刺杀你你再抓他我都没办法,毕竟我也不可能当街冲杀救下他。”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走到武鸿义面前,蹲下身,直视着他,笑着说道,“你知道,凭我的本事,我带着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武国,不成问题。”
武鸿义露出欣赏的笑容,就像在春风楼时一样,他笑道:“你这算叛国。”
“我都说了,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带他走,”我笑着说道,“没有证据,你不能说我叛国。”
“果然,你很聪明。”武鸿义欣慰地笑着。
“不聪明怎么和你斗,”我站起身说道,“你很聪明,可你当年还是输给了苏相。”
“若我不能比你再聪明点,我怎么和苏相斗,”我走到门边,打开门,对桑贾伊挥了挥手,说道,“人你见着了,活的,那我们就告辞了。”
“苏大人,告辞。”桑贾伊对武鸿义行了一礼,跟着我离开了。
“这臭小子。”武鸿义端起茶碗笑骂道。
我听着身后的桑贾伊几次开口叹息的声音,我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想问为什么武鸿义不阻拦我?”
“是的,”桑贾伊点头说道,“他不可能仅仅因为你说你能把我带出去就真信了这句话。”
我停下脚步,看着屋檐落下的雨水。桑贾伊不知道我在看什么,也顺着我的视线看雨水。
“我刚刚那么说,是因为我真的做得到,”我淡淡道,“现在是雨季,要抹去行踪不难。”
“就因为这样?”桑贾伊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不是,”我苦笑着说道,“其实还是你的问题。”
“我?我怎么了?”桑贾伊疑惑地问道,“我不是已经成了你们的阶下囚了吗?”
“你现在除了身上衣服湿漉漉的有些狼狈,整个人像囚犯吗?”我转向他,指向他的衣服。
“这……”桑贾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行头,支吾道。
“你身上有镣铐吗?”我笑着问道,“你这一路走来有人押着你吗?”
桑贾伊摇摇头,说道:“没有。”
“那你怎么能说你是阶下囚。”我笑着说道。
“不是你说要拿我和我的部下换命吗?”桑贾伊不解地问道,“我部下若被你们抓住,不就是阶下囚吗?”
我笑着摇头,问道:“武鸿义用什么理由抓你们呢?”
“就因为你们卖一堆废铁吗?做奸商吗?”我笑着说道,“你那些手无寸铁的部下乖乖呆着,又没有打砸抢烧,他能用什么理由抓他们呢?”
桑贾伊吃惊地看着我:“原来你……”
我轻笑一声说道:“他们没理由抓你,而且,武鸿义让我去找你也并不是要抓你,他明白我,我是不会用杀人解决问题的。”
“可他刚刚的言谈,不像是要平和待我啊?”桑贾伊不解地问道。
“他从头到尾有说要杀人吗?”我笑着说道,“他只是让你一定要忍住,一定要有耐心,别让你的手下冲动。”
桑贾伊还是一脸不清楚的表情,问道:“什么意思?”
“我这么和你说吧,武鸿义防的不是你,”我说道,“他防的是贺章他们。”
“贺章?”桑贾伊更是一头雾水,问道,“这又和贺章他们有什么关系?”
“武鸿义是担心贺章找空子把人送进市集,到时候给你的部下分发武器,冲杀出市集的包围,然后一起来府里劫你,你说会怎么样?”我说道。
桑贾伊摇了摇头,困惑道:“如果他们来府中劫我,武鸿义可以挟持我让他们退下啊。”
我摇了摇头,说道:“到时候可不只是你的部下,别忘了,还有贺章他们的人,他们估计会用尽一切手段杀了你。”
“杀了我?”桑贾伊先低头思考,随即摇了摇头,说道,“秦兄,就像你说的,两国之间的战争已经无法避免了,他们杀不杀我,这和战争打不打并无冲突啊,我的死活对他们来说已是无所谓。”
我笑着说道:“没错,开战和你没关系,那和战呢?”
桑贾伊这才如梦初醒。
“你是生是死,这场战争始终会打起来的,我敢保证,现在边关已经全部关闭,你是死是活的消息根本传不出去,”我说道,“边军只需要将来覃镇的一队商旅被劫这一个模糊的消息传给你们尼罗国的军队听……”
我笑着问道:“你觉得那些不知你生死的尼罗国将军们会怎么办?”
桑贾伊咽了口口水,说道:“他们会起兵冲关。”
我点点头,说道:“我想尼罗国是不愿意在短短几天之内失去两位皇族的,那些将军们肯定在你入关之前就定好了日期,若你那时没有出关,就会发兵冲关吧。”
桑贾伊低着头,没有说话。
“国战势必会爆发的,”我说道,“但是,你的死活是国战停止的关键。”
“我猜,在你的那位妹妹或者姐姐病情恶化之前,这场战争就会停止,”我哈了一口白气,看着白气袅然飘散,说道,“到时候你如果没活着出现,尼罗国估计不会轻易停战吧。到时候我们俩国就真的陷入战争的泥潭了,你,是我们的救命绳。”
“这是你猜的?”桑贾伊盯着我。
“确实是我猜的,”我耸耸肩,“不过,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武鸿义这一连串的做法。”
桑贾伊叹了口气,说道:“可武鸿义不是说你是虎啸营的一名千夫长吗?你总不可能带着我去打仗吧。”
我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你放心我和苏小姐一起?”
“你!”桑贾伊面红耳赤地看着我。
“到时候英雄救美的戏码,可别让给我啊,”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人先走,“走吧,去春风楼,带你好吃好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