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时辰刚至,便陆续来了十来个灨县的商贾望角儿。
有布庄米庄钱庄的大头儿,有勾栏酒家的大头儿,甚至还有胭脂粉铺子的掌柜娘子。
这势头,看来是白道黑道暗门子娼园子的,都来齐全了呗。
想不到这钱家大主儿风评虽不佳,但还挺多人来捧他场面的。
这若不是假意交情,那便就是受制于钱家。
如此看来,既能把整个灨县布庄生意都筹谋在手,又能腾手出招对付其他的商贾营生,这钱家还真是个不容小觑的狠角色。
正值衣冠闪烁的大佬们口不对心皮笑肉不笑地相互寒暄之际,正门那边由朱管家和两三个家仆拥着个身材圆乎乎的老头走过来,那老头尤显富态,应当就是这钱家的当家主子钱世福了。
见到来人,刚才还和气生财的各位商贾大头儿们便一把推开旁人,赶紧跻身上前,低头哈腰地曲意奉承去了,生怕晚一步就错失这顶要紧巴结拍马的机会。
啧啧~这些商人大半辈子混迹商场之中,练就了一身表面曲意迎合,暗地里相互拆台的功夫。眼里冒着金光,满肚子的狡猾算计。
我转头看了看站在我旁边的阿九,头埋得很低很低,生怕被人看到他的脸一般。
我想着他大概是第一次出来做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场面,所以显得紧张和害怕些,便安慰他道,“阿九,你不用那么紧张,只要我们拿放东西时候谨慎些,听准吩咐。然后再离那些主家们远一些,便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他微微转头看向我,抿笑温柔地说道,“多谢阿秋。”
听罢,我也回他嫣然一笑。
这少年少言又温润,谦恭而又谨慎,当真的儒雅端正读书人。
看他这造化,以后定是能考个进士做个大官的,回头我得打听打听他家住哪儿。
就在这时,前门那方,传来家丁一声高亢。
“县尉大人到!”
听到报门,所有人一个激灵,都哄拥钱世福去迎接那个名满灨县的县尉了。
不一会的功夫,一群人便前呼后拥着一个紫衣男子朝正厅走进来。
那男子背着一只手,昂藏七尺,有丰神俊逸之貌,走在人前自成一道清朗而潇洒。
他的神貌是见过一眼,便能叫人记在印象里的人。
难怪百姓都传我们的县尉九大人不仅才智过人,而且样貌出众。
明明是靠着济世匡时被百姓所乐道,最后却偏偏因为样貌俊俏名满灨县。
若有机会,我倒还真想问问他对百姓这番‘嘉许’满意否?
但细看一番后,我却觉得:嗯,还是阿九看着更清朗更俊逸一些,就是身上衣物没那位大人着的好一些罢了。
一行人哈着腰赔着笑拥请着他走进宴厅,只是他不笑也不说话,面上无波澜毫无表情,仿佛是有人拿了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来的这一趟。
他轻提长衫踏进宴厅门槛,风度优雅地从我和阿九前方走过来。
待他们越走近,我便赶紧更低些头,埋着脸盯着他们靴子的动向。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靴子走出去几步后,猛地止住了脚步。尾随其后的那一众华丽的靴子,伴随着众人倒提的一口气,和一阵慌乱踩踏脚尖后,也及时地刹住了。
然后,最前面的那个紫衫身影顿了一会儿,倒退回来,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影也赶紧跟着倒退回来。
紫衫退到我和阿九前面才停住了。
接着立在面前的男子温柔地说了一句,“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声音听着略微低沉,话语间透出了一些慵懒和调侃。
因为不敢与他对眼,也不知道他的话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阿九说。所以,我便不敢贸然抬起头来。
“你们两!没听到到九大人的话吗!把头都抬起来给大人瞧瞧!”
这道精利的呵斥来源于站在紫衣男子身后的钱世福。
想来是见我与阿九都没有回应,而钱家又急于示好钱老头的声音听着有些激动,似是突然摸到了跟这位大人交往的线索。
本来就因为这位县尉大人的怪异举动,整个宴厅在诧异下已经很安静了,这一声呵斥显得更突兀了,吓得我一激灵,缩了缩脖子赶紧地便抬起头来。
我唯唯喏喏地看一了眼前的人群,见个个都瞪大了眼盯着我和阿九,一时间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但我发现,他看的人并非是我,而是我身侧的阿九。
大人果然是大人,挑人的眼光独到,也甚是会选。
这时,县尉大人打破安静,淡淡地说了一句,“你那么大声作甚?温柔一些不会啊?”
阿九此时倒是很有机灵,只是略微抬起脸,便没有抬眼与他们对上。
额…只是县尉大人这话和这语气怎么听着耳熟呢?
钱家老头听罢,立马轻声细语一脸堆笑附和“是是是。”
然后,这位大人,用极其温润的语气说道,“别害怕,我不凶的。”
我微微抬眼看了看他,他眼色此时倒是和他说话的声音一般,温润十分,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这位小公子怎么称呼啊?”
“小人只是一贱民而已,大人面前不敢称公子。小人贱名阿九。”阿九声音带着些许颤诺。
只见阿九神情紧张,一动也不敢动。
听罢,这位县尉大人嘴角上扬,勾唇一笑,颇有些调谑意味地说,“阿~九~,名字起得一般,样貌生得倒是不错...”。
说罢,带着一脸邪笑意味深长地走开了。
县尉大人此话一出,他身后的那一圈人,全都陷入一道目瞪口呆惊诧万分的神情之中。
他们想的应该和我想的是同一个问题,莫非我们这位县尉大人有......断袖之癖?!
如此的话也就不难解释他为何二十几岁了还未娶妻。
“都坐下吧,别站着了。”他径直走上主位,兴起长衫落座说道。
钱世福赶紧上前招呼,“是是是,大人先请坐下。”
然后指着门口的阿九说道,“那个什么九的,你过来给县尉大人斟酒。”
县尉没有拒绝。
阿九恭敬地点头道,“是。”随之低首绕过其他宾客,走到主位旁,在桌案左侧跪坐下,谨慎得体地为主位上的男子斟酒。
他的样子,像极了小家碧玉的女子,温顺乖巧。
众人看着虽有些吃惊,但却也没有过多地形于色,人家是县尉,有个特殊的爱好怎么了,又不影响他做个好官。
宴会开始后,各路经商的都开始络绎不绝地向县尉敬酒表示敬意,一波又一波,不到一个时辰,宴上的人瞧着都有些微醺醉意。
但依旧没有要停下酒杯的意思,因为主位上的那位大人依旧神采奕奕,丝毫未见有酒意上头,这酒量当真是算得上不错的了。
准备好的酒品快用尽了,主事的便吩咐三两小哥到酒窖去取酒来,我立马报了名跟了上去,这一下顺利出了宴厅。
酒窖在宴厅后方主屋西侧角房里,距离宴厅来回得一盏茶的功夫。
“这宅子当真是大,我长这么大都没进过这么好的宅子。”我跟在两个小哥身后,挑起话茬子。
“那当然,我们老爷是这灨县的首富。”走在最前的小哥回应得颇有些自豪。
“主家给的月例赏钱如何?”我接着问道。
“你甭问多,打听了你也没什么机会进来这里做工,我们宅子里的人都是主家从底下产业做工处选过来的,在那些庄子铺子里做了三年以上的忠心之人。”走在中间的小哥没好气地回应。
“是是是,我自是没那本事的,但看看哥哥们的待遇,总是有些羡慕,忍不住就多问了两句。”我赶紧狗腿地附和一句。
“倒也不是瞧不起你,主家也会有例外的时候。只是问你,可会些拳脚功夫亦或是会使刀枪棍棒之类的。”走在最前方的小哥问道。
“伺候主家日常洒扫打杂还需要拳脚功夫?”我奉上讨好的笑脸问道。
“咱们钱宅可不比别的地方,宅子里的东西金贵重要,自然是需要人看护的不是,宅子里一半的伙计都是些拳脚功夫了得颇有些狠辣劲儿的人。喏,看你前面的小哥就知道了,他可是这府里数得上数的打手,一个顶十个,是吧赖三哥?”说着回头嬉皮笑脸地看着中间叫赖三的人。
“你小子皮痒了不是?竟打趣起我来了?”赖三瞪他一眼,撸起拳头吓他。
走在前方的小哥缩了缩脖子,十分狗腿地朝他笑笑。
刚到酒窖旁,就听见后面传来老管家的声音,“赖三,酒让他们拿,你随我来一趟。”
赖三应了声,跟着去了。
“呸~占着是主事的亲戚,一家子在主家跟前得了些脸面,专对人吆五喝六的。”许是刚才那个叫赖三的叫他下不来台,见赖三走远了,先头的小哥便骂了一句。
“哥哥同他计较反倒自己心里难受,不值当,你比我好得多了,能在这宅子里做事,不愁吃喝,待遇又丰厚。”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要说丰厚算不上,看着光鲜,实则灨县谁不知咱们主家出了名的小气,一个月两吊钱罢了。”小哥见我友善,便凑近了些,小声说道。
“而且我们这等仆役和那赖三他们是不同的,他们一天到晚不见做过什么事,一个月比我们多拿三四倍,还不就是占着会耍横么!”他越说越气。
“哥哥小声些说话,单说于我听倒是不算什么,我一向守口如瓶,也不爱与人聊话。”我表现得些许紧张地对他说道。
“我也不对别人说,只见你亲善些,与你抱怨两句。”他见我紧张,便低声回应。
然后接着说道,“咱们这主家,也是出了名的手段狠辣威武。就拿上个月的事儿说,因为有个呆头厮忙着听吩咐,到了跟前没及时止步,将一只脚迈进了东院书房的门槛,直接叫东家给费了那条腿,扔下面的田庄使大牛去了。”
我赶紧假装被吓到,捂上嘴瞪大眼睛看着他,“就只是无意踏进书房就费一条腿?”
他道,“可不是,咱们东家最紧张的就是他那个书房,除了他亲近的,我们这样的下人是不能靠近的。听老管家说,以前为这事可是杀过人的嘞。”
我问道,“靠近都不能靠近?”
他回答道,“是的,看你人不错,我可提醒你,那院儿可别随便进,那里面多有看门的恶狗,擅入者放狗咬!咬伤概不负责!那个‘狗’,你清楚的哦。”
听罢,我赶紧应对,“清楚清楚,我这等外面请来的临时伙计到不了那个地儿,但也多谢哥哥提点。”
“咱们呀都是穷苦人的命,应该相互照应。”小哥抱着酒坛边走边说道。
“是是是,哥哥说到我心里去了。”我点着头表示十分赞同地应附他的话。
见离宴厅不远了,我便急切又尴尬地问他道,“哥哥能否帮我照看这两坛酒片刻,我想~我想去茅房,我憋了两个时辰了。”
他看看我,看看我手里的酒坛,一脸嫌弃地说道,“真是懒人屎尿多,去吧去吧,我让前面那几个丫头过来抬。”
“还请问哥哥一下,茅房在何处?”我尴尬笑着又问他。
“西角门房和东角门房那处各有一道,你赶紧去了来,别偷懒。”他无奈地回应,然后叫了正往这方向来的两女使,一同抱着酒坛朝宴厅去了。
我小跑着往东面去,一路上确实少遇到女使小厮,路过东院子的门,我也没敢多停留,赶紧地看了一眼就过去了。
来回一趟摸清了方位,回去的路上我却遇到了阿九,他乖巧恭敬地朝一男的点了点头,然后手里抱着个锦盒从门里出来了。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居然是从东院子的门里出来的。
我赶紧走上去,轻声喊了他一句,“阿九,你往这边来做什么来了?”
他见到我停了脚步等我,紧绷的脸色缓和些许,低声温柔地回答道,“这是他家讨好县尉大人的一套建盏,怕县尉大人不收,便就差使我来拿了去。”
“建盏?这可真是大手笔呢。”如今的官家亲善,宫廷里的时兴御用常被富贵人家争相效仿。
“不过,这位大人倒是对你不同的。”我挑眉掩笑地望着他说道。
他着着急地回道,“阿秋不要打趣我了,现下满堂的人都不知道怎么看我的了。”
“哎,你这话说得多少就有点生在福中不知福了。看看咱们县尉玉树临风冠面如玉的一美男子,多少小娘子天天盼着有你这福气。”我掩着笑意对他说到。
“这个福气让给阿秋好不好?”他一脸不想要如此殊荣地望着我回应。
“阿九别客气,这福气我沾沾你的就行了。”我伸手勾上他的肩膀,顺道拍拍他,笑着安慰。
然后我问他道,“刚才人家还跟我说,那个东院子不让人随便进去,里面有会咬人的恶犬,你可看见了?”
阿秋听罢,一脸憨相地回答,“我进门去的时候未听见犬吠声,角落里也未见有养犬的痕迹。”
听罢,我忍不住低笑。
“阿秋笑什么?”他问。
“没,没什么,阿秋觉得阿九甚是憨厚可爱。”我笑着答。
“是吗?”他顿了一下,问道。
“当然。”我回答,然后问他道,“你方才进去的院子可大?”
他边认真看路边回答道,“这院子其实不是很大,墙里面就一间朝南大房和三间朝东的厢房,厢房那边围墙外应该是街巷,花园也就几十步的宽的样子,但这家似乎不喜栽树纳凉,院子里没有很大的树,花园中间有假山石,假山石上还有水流。别的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倒是有四个守门的男子,看着是练家子的模样,那眼神像是能生吃个人。”
“你竟然观察这么细致?”我惊讶地看他问道。
“那个掌事让我在房门口等着,进去了许久不见出来,我就顺便看了几眼。”他很自然地说道。
“前面那两个给本少爷站住!”
正当我想开口再问他些话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呵斥。
我回身看,好巧不巧,遇上了那天街上耍无赖的钱大公子,依旧还是那股油里油气鼻孔朝天的架势。
“公子有何事吩咐?”我两立定,我低首恭敬询问。
“你,把脸给本少爷抬起。”他嘈声粗气地命令道。
我赶紧抬脸,换上最讨好人的笑容,对他道,“小的见过公子。”
但见他肥掌一挥,道,“说的不是你,是他!”
我立马想起,这位应该是和我一样,把阿九认成了那天街上教训他的那人,可能要闹事。
赶紧说道,“他是县尉大人带来的仆人,大老爷备了物件儿赠予县尉大人,大人便着他来取,还叮嘱说让取了东西便赶紧地回去奉酒。”
“县尉大人的仆人?看着怎的如此眼熟?”他一脸怀疑地审视着阿九。
“小的确系大人身边的,不敢欺瞒主家公子。”阿九诺诺地回答。
这时候的阿九倒也很是机灵,知道接了我的话。
“公子,宴厅那边还等着,小的可否先过去。”我恭敬询问。
他顿了顿,不耐烦地回了句,“滚吧!”然后若有所思地朝东院门走回去了。
我与阿九不再多话,赶紧地回了宴厅。
此时,快到黄昏,列位商业‘翘楚’有些已经醉得‘人仰马翻’不省人事了,钱家老爷走路也颤颤歪歪的,任由家丁扶着,醉了也不忘记说着讨好的话。
倒是县尉大人,当真是深不见底的酒坛子,看他颜色微醺,却不见醉意。
见到我和阿九走近,那大人便上前拉住阿九,回头对着钱老爷问道,“老钱啊,这个小哥儿是你家仆吗?是的话,你割爱让给我罢,我买了家去做个伺候笔墨的如何?”
阿九手里捧着锦盒,挣也不是不挣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钱老爷上前来,仔细看一眼道,“这是今儿从外面请来的临时伙计,大人要领了去就是。”
县尉大人两眼放光,拉着他道,“好,你且把他今日的工钱算了给他,我们这就回去了。”
钱老爷唤了家仆来,凑耳边私语几句,没多会儿,就见管事的老头送了一盘银子和一沓厚厚的银票。
钱老爷和着老管家胁肩谄笑凑上前来,对县尉道,“这是今日这小九的工钱,大人看看是银票方便还是现银方便?”
县尉一脸惊叹又羡慕,“啧啧啧~老钱啊,我辞了官职,与你做个管事你看行不?”
钱老爷连忙摆手道,“大人说笑了,大人既是瞧上这个小九,钱某能做的事情就是帮大人出出力罢了。”
县尉听罢,一边搂上钱老爷,一边放开拉着阿九的手,朝钱老爷竖起大拇指笑着说道,“知己啊老钱,你真是太懂我了,你都不知道我那一月7贯的俸禄连双新鞋都不敢买啊。”
钱老爷听罢,赶紧说道,“大人着尺码多少,我这就让庄里最好的裁剪给大人做两双,一做完就送到大人府上去。”
县尉大人搂着他,摆手道,“不不不,老钱送我这个小九九我就心满意足了。今日你等知己好友都醉了,改日我请你上酒楼好好搓一顿。哦,你可别叫上他们啊,这么多人我可负担不起。”
钱老爷任他揽着,一脸堆笑地说道,“哪能让大人破费,大人得了空闲尽管遣了人来告知,钱某定马不停蹄奔向大人。”
“哈哈哈~好,那我这便回去了。小九啊,过来扶你家大人一把。”说着放开了钱老爷,转身招呼一旁的阿九。
阿九上前,任他扶着手腕。
“哦对了,小九啊,本大人替你决定了,银子咱就不要了,那个提在手里怪明显的,免得有人看见了把不好听的话传到上面去,票子似乎更可爱一些。”他朝阿九说道。
“是大人。”阿九答应下来。
走之前,阿九看了我一眼,轻不可闻地说了句“后会有期”,便和县尉一起走了。
我在想,其实阿九能得到县尉赏识,在府衙谋个一公差也是不错的出路,在读书路上有县尉大人的指点,也能早日中举。
可能是出于私心和对这家的厌恶,我反而对县尉的行为不那么讨厌了。
戌初二刻,主家发放了工钱,我还了衣服,提来来时放的小灯,出了门便往北市街去。
入了夜,北市街依旧是人声鼎沸,来往熙然,热闹景象。
一直走到街北,然后有辗转了几道巷口,才到了小鱼儿和他那这些小跟班的‘驻地’。
敲门四下,门便打开了,是个小小个头的男童。
见到来人是我,他高兴地朝门里喊了一声“小鱼哥哥,阿姊来啦。”说完,兴高采烈地扑过来抱住我撒娇道,“阿姊可好些天没来家了,我们都很想阿姊。”
我摸摸他的头,温柔地哄他,“小十一最乖,阿姊最近比较忙一些,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天天过来好不好?”
他高兴地点点头,“嗯!阿姊不许骗人!”
“阿姊最是说话算话的人了,看阿姊给你们带了你们最爱吃的老苏家的蜜饯果子和李记烤肉脯。今天阿姊做工做得好,东家给了很多赏钱,所以今天每个人都可以吃到腻。”我将手里的两大包小食与他眼前晃了晃。
他看了更加兴奋了,拉着我进了门,合了门便又拉着我往里面走,“初一哥哥和初二哥哥在帮小鱼哥哥洗碗,初三哥哥初四哥哥初五哥哥在给我们洗衣服,六姐姐和七姐姐领着新来的十二弟和十三妹妹他们在院子里玩耍。”
小鱼儿家的老房子是从他曾祖父时候就传下来的,两间大房四间厢房,虽然看着破败一些,但建筑尚在牢固地方算是宽敞,不过如今住的人多了,倒也宽敞不到哪儿去了。
听他说家里以前有前朝的京官,是那时候置办下的产业,后因前朝内乱,他曾祖父受人诬告被降了官职,一气之下便辞官回家。祖辈父辈都因家训不再读书从仕,家里也没有人精通生意门道,做的买卖艰难度日,到了他爹那一辈,他娘生他的时候都请不起稳婆来家,遭遇难产落下大患,强撑哺育,但依旧没有熬到他一岁就病世了。后来没有几年的功夫,他父亲也郁郁而终,死的时候他还不到五岁,死在家里臭了才被邻里发现,报了官给他下葬的。
他家从他祖父开始就都是一脉单传,穷了几十年了,亲戚也都散了。
他没有人领养,便由官府的给了救济,原本是将他领到慈幼院去的,可一连几次他都偷跑出来回家宅,慢慢地那些管事的也就没了耐性管他。
这几条巷子里的街坊邻里都是几辈子扎根在这处,大家也相互知根知底,不忍心见他挨饿,都会将自家饭菜分一些给他吃,稍微再大些,到了七八岁的时候,他便开始给邻居们跑腿送送东西或者做一些轻巧的事情,也不图饭食银钱,人家给他就吃,不给他也笑着给人家做完活计算是这几年来养他一口百家饭的报答。
遇到他的时候,我十二,他九岁,第一次见面我替他收拾了欺负他的人,从此,他便一心要跟着我混了。
后来,我教他读书识字,实在没饭吃的时候就把他带回家,阿翁对他也很好,有好吃的都会让我领了他一道家去。
他家祖传的身量高,小小年纪就长得跟个十四五岁的一般大小,领着到瓦舍茶肆里做帮工也没人怀疑。
听到十一的声音,小鱼儿也领着两个十一二岁身量瘦弱的男孩出来了,他笑着道,“大大你又惯着他们了。”
听到他叫我大大,其他的也都跟着喊大大,只有几个小姑娘规规矩矩的喊“阿姊好。”
“初二初三,你们端个小桌到院子里来,把这些蜜饯果子果脯给小顽童们分分,今日我买的多,尽管吃罢。”
看着他们脸上开心的笑容,我也心满意足了,哪怕自己奔波一些也值得。
“十二十三十四十五,过来拜谢大大。”小鱼儿对着人堆里喊了一句。
尽管院子里住了十几个孩子,但也不喧嚣吵闹,小鱼儿把他们教育得都很乖巧懂事。
人堆儿里出来一个稍微大的男孩和三个稍微小的女孩。
可能外面流浪太久,还有些唯唯诺诺的。
“阿姊好。”他们齐声报道。
“都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家乡吗?”我柔声问道。
见有两个点头,有两个摇头。
“记得的便要好好记着,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和家乡。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只是为了好记给你们取的小名。记不得的便算了,以后都跟着小鱼哥哥和阿姊,我们会把大家照顾到你们自己能够做工养活自己的时候,不会半道上把你们丢弃的。”我认真地对他们说道。
四个孩子皆点点头,有的还眼含泪珠要哭的样子。
“以后要听小鱼哥哥的话,屋子里的书都要好好的学,不许偷懒不许把书弄坏,得了空闲我会亲自过来看你们读书,检查你们的功课,知道吗?”我依旧严肃而认真的说话。
多识几个字,读上几本书,以后总归能够用得上。
他们听话地答“是阿姊。”
“都去吧,跟你们二哥哥三哥哥一起去吃蜜饯果脯去罢。我和小鱼哥哥要做酒楼家做晚工,你们吃过了蜜饯记得都要漱口洗牙,然后听哥哥们的话,早些回自己屋子里安睡。”
他们齐声应了一句“是。”便都散开去了。
临出门前,小鱼儿又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入了夜不能出院子大门,栓好门。
“大大,我们去东寺街的秘密小屋与阿米汇合吧,我与他约定了亥初一刻在那里说事情的。”出了门,小鱼儿便低声与我说道。
“嗯”。
今晚夜色正好。
今日一场宴宾过后,经过一日疲累,钱家戒备势必会松散一些。而且,今晚正逢钱家那老头酣醉之时,应该会是一次顺利的探险。
今日小剧场:
县尉府内院,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的男子,看着四仰八叉醉意朦胧躺靠在坐塌上的紫衣男子,一脸的郁闷无奈嫌弃无语。
白衣男子隐忍怒气缓声而道,“苏慎凡,你真的甚烦!你将那些银票兜回来作甚?”
紫衣男子丝毫不惧,慵懒支起身,喝了口旁边案子上的茶,笑着说道,“那些可是老钱给我用来买你的钱,不兜回来我怎么光明正大把你领回来呢,还是你想等着下工了给钱家那傻儿子揍你一顿的机会不成?”
白衣男子反驳,“我让你去是让你给我框住钱世福顺便套套他的话,没让你给我加这么多戏!以后我要顶着‘好男色’的帽子做县尉吗?”
紫衣男子听罢,愈发笑得停不下来,“九哥,你说的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你那一本正经的方案,那些老家伙是会有戒心的,我只是稍作调整,让过程实施地更顺其自然。”
白衣男子问,“那你问出什么来了?”
紫衣男子得意一笑,说道,“哎,你还别说,这老家伙的生意经那真是耍得妙哩,不赚银子的营生从不沾手,能赚银钱的行当一样没少他。今日赴宴的黄色衣裳那个是风月楼和宝月楼的‘庄家’,持银钱和弄博彩的头儿。幽蓝裳那个是咱们县唯一一家有酿酒权的酒坊,褐色那个是咱们县唯一一个手持茶引可售卖茶叶的茶庄,黑色衣的那个则是灨县最大的粮商。另外几个嘛,都是在钱家看管下苟活的布庄还有几个风评不佳的乡绅。他们之间来往都很密切,经常聚在一起商量哄抬物价。”
白衣男子听罢,脸上泛起耐人寻味的笑意,“粮布酒茶娼,倒真是一样没落下。”
紫衣男子点头附和,“可不是,我朝官家为了百姓能有衣穿有饭食,对米粮和布帛是少征甚至不征赋税,并且明令规定不准哄抬米粮和布帛价格。这些商人却只顾逐利,枉顾朝廷法度。九哥,你一定得好好治治他们,改改这灨县的坐商风气!”
白衣男子不再听他啰嗦,转身往门外走,边走边对门外喊了一句,“阿眠,准备准备,咱们一会儿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