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我与小鱼儿才走到我们的秘密小屋。
进门时,小粳米已经盏了油灯等着了,见我们来到,便笑着起身给我们每人倒了一碗熟水,“大大和小鱼哥尝尝,这是我家嫂嫂今日做的丁香露。”
我正口渴地厉害,端起碗便一口饮尽,对他道,“好味道,再给我来一碗罢。”
又喝了一碗,我才停下,对他们道,“我子初二刻出门,子初三刻我从东寺街吴家巷口往北两百步处越墙进去,那处便是钱宅的东脚房。那里到东院就百步的距离,以我的轻功,几下也就跃过去了。你两在吴家巷口拐角那处找个隐蔽的地方等我,以一声长哨为号,然后把准备好的东西给我。你们子正初刻再出门,最迟子正三刻结束若我还没有出来,就回到这里来休息,若我久久不归,你们不必慌张,更不能上门去寻我,我自会处理好后来与你们汇合。”
“大大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添乱的。”他两人听了我的安排,异口同声地回答。
子初时刻一到,我便换了夜行衣,出门去了。
翻了几条街巷和十几家的房顶,一炷香不到,我就到了白日里看好的地方。
阿翁格斗功夫了得,教我的拳脚功夫也都是硬功夫,但到我手里却被我柔化了,我只学到了五六成,一般武力值的还行,遇到高手我肯定是打不过的。
所以,我把他教授的飞檐走壁那套学了个十乘十,而且因为我本身身量纤细,骨骼柔软,年轻耐力强,循环蓄力运气的时间短,这套功夫运用起来更加精妙灵活,不论有没有借力点我都能身轻如燕跃起几丈之高越出十几丈之远。
我的想法呢很简单,打不过就赶紧跑。
运气蓄力行气点足,轻轻一跃,我便跃上了几丈高的墙头,观察良久见院内没人,我便纵身一跳,轻轻地落在了院子里。
靠着墙往上走五十步,又翻一墙,再行九十余步,就到了东院墙角,绕过正门,跃上东面的厢房,趴在厢房上北角上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各屋子都没有点灯,倒是院子里和廊下隔几丈就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暗角四处也点了几盏灯。
正如阿九说的,主屋的门前守着两个,主屋西面的书房门口守着两个。
夜半子时正是人的精神最困倦之时,这会儿他们也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靠着柱廊闭着眼,不确定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只是在那儿闭目养神。
我爬到厢房与主房镶接的矮廊角,从这处使双脚勾住檐角,倒挂下去,反腰出手勾住廊上的横梁,然后顺势收回腿脚,几个动作后,我已轻轻松松地趴在主屋前廊的梁上。
凭我多年上房揭瓦的经验,这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至今‘揭’遍灨县无对手。
然后凝聚起内力悬起身体重量,轻灵地从房梁跃下,脚尖触地之间,凝聚指力左右手同时出招,一步到位点住了正前方靠在廊下两个睡汉耳后两寸处的封池穴。
哦~~,轻轻松松搞定两个,那边还剩两。
提着气走下台阶,十几步来到书房门前,这两睡汉倒是一点也不惊醒,阿九还说是练家子的高手,看着也挺一般的。
正当我得意地看着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居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来。
趁他发声之际,我赶紧伸手也点住两人的昏睡穴。
点完我发现我这手指尖居然有点油油的感觉,咦~~这家油水是真的好,连家仆身上都带满了油气。
我不再耽搁,拿出荷包里的一串百宝钥匙上台阶去开锁。
我点穴的功夫,其实是自学出来的。
前几年读了几本杂书后,研习过一段时间的经脉运行。
我发现人耳后约莫两寸后下半寸颈上有一处穴位,轻力按压会有酸麻的感觉,但如果是施以内力按压,则能让人昏睡一段时间。
也许是我研习得还不够通透,所以让人昏睡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一刻钟后大部分会醒。
我曾在阿翁、小鱼儿、小粳米还有同村的几个叔伯等不同年龄不同体格的人身上屡试不爽,没有什么副作用,还能治疗失眠。
同村有个伯伯知道我这门手艺,三天两头的就叫他家婆娘过来请我去帮忙点两下治治他的失眠症。
但这个点穴要求精益求精,必须一定得找准穴位,因为耳后另有一处离得很近的穴位,如果用力过猛按错了,是会要人命的。
换了两把钥匙之后,我终于把门锁打开。我这串儿钥匙都是我用经年累月开锁积累出来的经验特别定制打造的,任何锁都不合缝,但多数锁心都能开,一把开不了没事,因为我有十把,能应付百来种锁芯,嚯嚯嚯~~~
进了门,我反手关上门。
呃(⊙o⊙)…这屋子倒是真的黑,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幸亏我早有准备。
我拿出包里的准备好的一小方萤石,这萤石是阿翁一位两浙路武义县的老友送予他的宝贝。
这个物件放置在阳光、烛火或者油灯下照耀一段时间,它便能神奇地存住一些光亮,在黑夜里拿出来能够照明。而且最神奇的是,它虽然能照明,照明的距离却很短光也很弱,就指尖对指尖时候两掌心的距离。远远地看的话看不到拿着它的人,只能看到它仿佛自己浮在半空中。
看了一圈之后,我发现这书架上一本书都没有,净是些瓶瓶罐罐,虽然值钱,却也拿不走。
一般这种摆设的,绝对是藏了猫腻的。
哟嗬~~,看看门后半人高大釉瓶,这都能装下个人吧。
哦~~,这书案蛮厚实的嘛,还是一整块的原石,目测有五尺长两尺宽,这厚度应该在一尺以上。
石头做的书案,倒是不常见。
我沿着桌壁侧边摸了一圈,果不其然左后隐秘处摸到一个小洞,刚好一根筷头的大小。
我拿了一把最细的药匙,伸到底后轻轻一按,桌案的居中一片位置居然悄无声息地沉下去了几寸,石板下沉后平扣回未移动的桌案下方,露出藏在案子里的三个方格,一格装满了金银,一格装满了银票,还有一格是各类商号凭证和几本账簿。
啧啧啧~~~,这机括设计得精良,能将这么大的原石切割地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痕迹,运转时亦能悄然无声,不知道是灨县哪家老匠人,竟有如此了得的手艺。
格子里面还用青灰浆粉刷过,当真防水隔热防盗贼啊。
除了没能防住我之外,完美的简直无可挑剔。
如果搬得动的话,我现下只想要这张桌子。
算了算了,我还是拿一些我拿得动的东西吧。
正当我欢快又得意的往背包里塞金银的时候,突然感觉脖颈处一凉飕飕的锋利金属靠近了。
刹时!汗毛直立!
惊骇,自心底而起!
糟糕!要死了要死了!
从呼吸吐纳气韵可辨,这人,我打不过!
不是吧老天爷,难道本姑娘这大好的年华美貌的容颜满腔热血的善良今日就要终结于此了吗?
今日出门前不曾感觉有哪只眼皮跳过,半道上也不曾听到老乌鸦鬼叫,这种生死大劫来之前事先都不给点提示的吗?
可是,我还不想死,我打算再挣扎一下。
“还请这位兄台慢下刀,听我狡辩两句可否?”我往后缩了缩脖子,倒吸一口凉气,出言讨好地与他周旋。
脖颈的匕首跟着移动,“门口的几个都是姑娘的手笔?”
身后响起一道沉稳的男音。
这位大哥,我都要成你刀下亡魂了,你跟我谈论武学?
“呵呵呵~~~,半吊子手艺,上不了台面。”我忍不住有些结巴,继续笑着讨好道。
“这种手艺当今世上倒是没几个人会使,不知姑娘师承何处?”他边说着边走上前来,手里的刀没放下,倒是目光移到了我前方石案里的格子上。
“看公子也蒙了面,倒不像这家的人。我不瞒公子,我那门手艺当真是半吊子的功夫,只能让他们昏睡一刻钟,一刻钟过后他们可能就会醒。如今已快到那个时间点了,您把刀放下,咱们有商有量好办事儿,我拿我的银子,你拿你的东西,互不干涉可行?”我看出他的意图,虽然不知他是哪处劫富济贫的游侠好汉,但应该算是同道中人。
听完我的话,他没有放下刀。
莫非他也是要银子的?
“你若是要银票,尽管拿去,那个上面有票号我使着不方便。若是要银子,这么多我也背不完,你可尽管来拿。”我认真地跟他商量。
“我不要银子,我要你教我点穴的手法。”他单手把几本账册放进他背的布兜里,一边平静地说道。
嘶~~,我深吸一口气,就在我准备好从容赴死的时刻,居然告诉拿刀架着我就只是想要学点穴!
“兄台,这事儿可商量,但咱们能不能出了这宅子到外面再商量?非要搁这地儿讨论结果地点时间都不合适啊。”我沉一口气压低声音回应道。
这到底是哪路天师派下来专门对付我的二愣子!
当然,不用死就最好了,死是我本人最怕的事情,暂时没有之一。
“那你待会同我一道出去,待我交了差,你就将你的这门功夫教会我。作为回报,我也教你一门我的技艺。”他认真约定事项,等我应承。
我赶紧点头如捣蒜,毫不犹豫地答应他。
这时候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赶紧离开才是正事。
“你要的都拿完了?”我问。
“拿完了。”他答。
我拿好东西,合上桌案,出门上锁。
“东西都偷到了,还需要锁门吗?”他在旁边看着我,然后凑近了压低声音问道。
我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
“我这不叫偷,我这叫劫富济贫。拿了东西恢复原状一直是我做人的原则,不要给主人家添麻烦。”我也压低声音凑近他回道。
“做贼的原则?”他问。
“你闭嘴!恢复原状短时间内不容易被发现追踪。”我答。
“哦~,可那这人刚才不是已经看到你了?”他又低声问。
“你怎么知道?!”我惊得差点忘记收住声音,惊觉后赶紧捂住嘴。
“我刚趴在那边房头看到的。”他低声严肃且认真地回答。
“如果其他人都未看到,只是他一个人看到,他也不敢向主家说实话,因为如果找不到我们又说不清楚情况,仅凭他一张嘴到时候反倒会被主家怀疑甚至祸及自身。”我接着普及经验。
“你看他是不是要醒?”他淡定地又问了一句。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廊下一个守卫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我又一惊,赶紧上前点了那个刚要醒转的守卫。
“敢问兄台,你平日都是怎么干的这个行当?”我一边快步往东面厢房走一边疑惑地问道。
“我不常偷,只是时而帮我家公子拿些账簿立据什么的。”他答。
“就没失手过?”我是真的很迷惑了。
“尚未。”他答。
走到厢房下方找好位置,我正运气蓄力准备跃起的时候,他居然先我一步,一把抓住我的衣裳拎起我,轻松就跃上了屋顶。
“看你背挺重的,拉你一把。”他淡定的说。
我……
不用照镜子,我也能想象到此刻我脸上的表情有多震惊多复杂。
我道,“多谢你!”
他答,“不客气。”
他这正儿八经的冷风趣,我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又越过两处房顶两处高墙,然后一同落在吴家巷口。
“兄台往北还是往南?”我开口问他。
“我要往南去寻我家公子。”他回答倒是认真。
“那不顺路,公子贵性?”我又问。
“秦眠。”他答。
“答应兄台的事情我不会忘记,你交了差事,得空时候到长林街的一芳蒹华斋茶坊寻一个叫小鱼的少年,告诉他你的名字,他会带你来找我的。”我认真与他说道。
虽然我是个“贼”,但我向来是个守信用的“贼”。
他说了句“好”便走了。
待他走远,我放了个口哨,片刻听到一声口哨在对面街后的深巷处响起,我四看无人,便快速掠过街道,几下闪进了巷子。
黑暗的一道死巷里,走出两个身影,是小鱼儿和小粳米。
“大大,你终于出来了?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足足一刻钟。”小粳米见到我,显然松了一口气。
“刚才遇到个有意思的同仁,我便与他多聊了两句。对了小鱼儿,日后若是有个叫秦眠的男子到茶坊找我,我若在茶坊你便来知会我一声,我若不在茶坊你就让他方便的话留下时间地点。”我一边说着,一边拿下身上的包袱。
小鱼儿应了声“好”。
“这些是今晚从钱家拿的,里面金锭和银锭各取五十两,你们拿着赵家柜坊的秘钥,明日午后去寄存起来,跟赵老爷打个招呼,再付半年的寄托金给他,到了寒冬腊月再取出来救济流民。剩下的一百两银子,买了米面布帛送到城南的慈幼堂和居养院,给那处的遗孤孩童和孤寡老人补足三个月的粮,再买些布和针线送去。哦,对了!然后跟居养院的司所掌事打声招呼,以前几次都只是让他们满地找牙,再整那些换米换粮的勾当,我就让他们满地找头。”我认真地与他们吩咐道。
“明白大大。”听我说完,他们都点了头应声。
然后我从我腰间的小背袋儿里摸出一锭十两的和一锭五两的银子递给他们,“最后就剩这点了,柜坊一月二两,半年总共十二两。还剩三两,你两一人一两半。”
“谢谢大大。”小粳米接过银子,笑嘻嘻地对我说道。
“乖,去吧,把钱袋子放在你们挑的炊饼的下面,拴紧了别掉出来。”我知道他们办事谨慎认真,但还是忍不住再叮嘱几句。
他们整理一番后,一个挑着熟水,一个挑着炊饼,走出巷子去了。
上了街,他们走一段便叫卖几句。
虽然已入子时,但东寺街上依旧有些灯火,还有些稀稀寥寥的夜游神,有些酒楼也是开了门营业的。
我朝是没有宵禁的,没有节日的时候入了夜集市慢慢就散了,只有一些正店或汤面馆子营业。但如果碰上元宵或是上元节,百姓都喜欢通宵达旦地游逛,极其地热闹。
我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段距离,没见到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所以我便也不再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