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药师沉默良久,终是重重叹了口气。方才这几个年轻人的对话,他可一直在听着。
“唉……是白及那孩子吧。”
“……也是老夫造的孽啊!”
和谕不知道,原来一向和蔼近人的老药师,会有这种名叫痛心疾首的表情。
老药师平复片刻,这才缓缓道来。
“在文元之前,老夫还有一个徒弟,他天资聪颖,悟性也比寻常人高上许多,多年来一直跟着我苦修医术。”
“然而这孩子不知怎的研究起了邪门歪道,任老夫如何劝诫也无用。”
提起这个徒弟,老药师既是惋惜,又是痛心,难得一个聪敏灵慧的孩子,却偏偏走了歧路。
记忆回到十多年前那个夜晚,老药师仍然记得看见那一幕时的错愕震惊。
他生平最引以为傲的弟子,竟持了刀虐杀羔羊,还狡辩说这羊反正都是要死,倒不如给他剖了的好。
医者大仁,怎能为了一己私欲随意屠戮生灵?
一怒之下,他断绝了与白及的师徒关系,可白及走前分外不甘,甚至是出言不逊。
“我们师徒情分就尽于今日!我白及在此立誓,此生尽付新道,至死不休!您摒弃我的新道,可我偏要让您看看,您固守的医道到底是不是圭臬至则!”
老药师顿了顿,再开口时,话里已满是自责,近来济州城中常有人莫名失踪,再联系文元遇险一事,他便隐隐猜到这事可能与白及有关。
“自那以后,他便去了五里山,老夫只道那山头荒无人烟,便由得他自生自灭了。”
“那孩子铁了心要和老夫对着干,老夫用药石,他便使刀器。”
若他当年不念着那点师徒旧情放任白及肆意妄为,如今也不至于让无辜之人枉死。
“之前他尚未伤及他人,老夫又念着往日情分,便也罢了。”
“谁知他变本加厉,五里山的走兽飞禽早给他抓了个遍,如今竟是要杀人!”
“早知他是个祸害,老夫当年绝不会授他医术!”
老药师又气又愧,自己一生以治病救人为任,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反倒成了杀人凶手,于他而言,这简直是莫大的罪过!
“现在一切都弄清楚了,我们即刻去五里山。”
不成想洛邑川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阵阵急促的叫喊声,文元打开门,一个身影便踉跄绵软着要跌倒在地,亏得霎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薛神医……救救我们吧……求您了……”
后面几个同行的人躺在驴车上,看上去比这人严重许多,几乎陷入昏厥,只发出些无意识的呻吟,众人合力,将这些病民一一安置。
药师施了药,勉强稳住了敲门那人的意识,当务之急,是为他们延缓病情。
然而敲门人却带来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城中许多人都出现了相似的症状!
据他说,昨夜城中众人还是安然无恙,不过就在晨间,他的邻里家人便相继得了骨痛乏力的怪病。众人去寻城中祭坛向神灵祈祷了好几个时辰,却久久不见好转,他实在没得办法,便撑着一口气带家人来寻僻居小村的神医。
“这是瘟疫啊……可我们今早才离开济州城,怎的我们没事呢?”
文元疑惑不解,发病急,范围广,按说是瘟疫无疑,然而为何他们未曾染上分毫?
和谕心下却已计较推测,他与霎有灵力藏于体内,自然能抵挡一些毒祟,而洛邑川……总之他们三人一定无事。
至于文元,必是隔断瘟疫的关键。
“文元兄,还请你说说,昨日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
“我们几个一起的,你们怎么只问文元啊?”霎有些不解。
和谕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有先知之眼,轻而易举便能看出霎来历不凡,而霎没有,自然不知道他与洛邑川的身份。
“……我与阿川体质特异,想来是断不会染上瘟疫的。”
不顾洛邑川怀疑的目光,和谕说道。
此时交代他们的身份,或许会如先前那般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隐瞒为好。
然而不出和谕所料,霎很自觉地加上了自己。
“那我也算,我的体质也是耐得了瘟疫的。”
至于是如何特殊,霎也同和谕一般一笔带过,不留下文。
霎眼神灼灼,看向文元,很自然地略过了之前的话题。
“关键就在哥哥你身上。”
文元被霎盯得心里直发毛,哪里敢马虎,便一五一十地把见过的人,触碰过的物体,乃至于吃过的菜都回忆出来。
众人又与敲门人一一核对,然而实在有太多不重合之处。
文元从城中归来却没有染上病,只能说明他并未接触疫病之源,原本只用找到他与城民接触的不同之物便有线索,可与那敲门人一一对此才发现他们实在有太多不同,这该如何排除?
局面一时陷入僵持,排除已经是没用了。
“难办了呀……”
霎烦闷的敲起桌子。
“发病急,范围广……”
洛邑川无意识的分析使得和谕脑中倏而闪过一道明光,电光石火间,这个念头被和谕抓住,能被全城人同时接触的,除了空气,就只能是水。
若是空气,那文元也免不了染上疫病。
只有水,他们昨日根本没看见文元饮用之水,方才也没听文元提到。
“你昨日喝了什么?”
“是草茶!”文元先是一愣,待仔细回忆确定后,便给了肯定答复。“是应季的草茶,原是我觉着在外不易制泡,便携了现茶进城。”
“那你所饮为何物?”洛邑川福至心灵,几下思索便领会了和谕之意。
“我……我们……都是喝……井里的水……”
那城民说话断断续续,语不成调。
果然,洛邑川心道。
此言一出,又思及昨夜突然出现在城中的白及,饶是霎也顿悟,城中疫病之源,便是被白及下了毒的井水。
看来白及现身城中,不仅是为了绑走文元,更是为了投毒。
“有那些井水的话,师父或许能配制出解药!”
文元猛地一拍脑门,激动地叫喊出声。
“我去城中取水。”
话音未落,洛邑川已飞身消失在山野间,和谕那时说他不会染上瘟疫,他心中是存了怀疑的,他的体质自己最清楚,哪有什么特异之处。
不过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世人常言以毒攻毒,自己生来不详,或许就因这满身的煞气镇住了疫毒。
而和谕的眼睛能看穿一切,自然能看出他不详,之前所以言有隐瞒,想必是怕他想起伤心事。
他的阿谕当真是心思纯善。
洛邑川轻叹,转头便接着向那城中奔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