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济州城时已是日暮,夕阳的余晖透过重重山峦投落在这座小城,只是本应该华灯满街的城少了平日的热闹繁华,街上一片混乱。
有一户人家门户大开,他一抬头便见着个悬挂在梁下的身影,双目怒睁,一条舌吐出口伸的老长。
下面还有个孩子使劲想要把他抱下来,奈何气力太小无济于事,只能盯着尸体痛哭。
洛邑川脑中有片刻的空白,只是反应过来时,他已走过去把人放下来了。
动作幅度并不大,可这上吊之人软了脖颈似的,一颗头摆动得厉害。洛邑川眉头一皱,又伸手轻按了那人脖颈。
颈骨已断,回天乏术。
“呜呜……阿爹说他疼得受不了了……大哥哥,你救救阿爹,救救阿爹……”
亲眼见着平日安静祥和的小城一日之间变成了人间炼狱,就连至亲都当着他的面自尽,这半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也只能无助地哭喊哀求。
洛邑川眉心一沉。
“你阿爹已死了。”
他曾见过形形色色的死人,这种已经是救不回来了。
“儿啊!儿啊!”
“救救我的孩子啊!”
门外突然传来女子的呼号,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洛邑川循声看去,那是个年轻的妇人,怀里还抱着个一动不动的孩子。
井水含毒,体质稍弱的孩子怕是经受不起……
洛邑川脸色很是难看,起身去附近的井中打了两袋水,随后便直奔城中医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城中并无医者,反倒是不远处的祭坛层层叠叠围起了一圈人。
“疼死我了……”
“救命啊……”
“祝由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吧!”
“我还不想死……”
祭坛下方人满为患,亚肩叠背,有人躺倒,有人坐卧,尚有气力的呼天抢地,气力耗尽的只能无意识地哼哼唧唧,此番景象说是触目惊心也不为过。
他扒开面前拥阻的人群,直去了祭坛上那一方高台。
那群祝由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勉强支撑着在为城民祈祷。
啪。
水袋搁在台上,声响并不大。
“水里有毒才致此疫病。你们现在应当去配解药,而不是在这里求神问灵。”
这些人与他毫无干系,他本是不愿为此停留的,但方才见了那般惨象,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些恻隐,到底是他们无故遭受祸端,想来也是可怜。
他便专程来提醒城中祝由,至少,不能让这毒继续扩散。
可面前那祝由只看了水袋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唉……一定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触怒了神君,这才招致惩罚。”
那祝由握着麻杆旌节的手分明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可他还拼了命地要吟唱悦神之歌,祭坛上翻滚着穗草香兰燃烧泛起的浓浓黑烟,烟熏火燎呛得洛邑川很是难受。
“城里毒发成这样了,你们竟还在盼着神来解救你们,当真是不可理喻。”
再怎样也无法与这些人说通,洛邑川干脆冷了脸拂袖而去。
他回来时已是中夜,而一并带回的,除了一袋井水,还有济州城的情况,众人听后沉默许久,只因这正是发生在他们身边的,一城的惨剧。
到底是霎打破了沉默。
“先别管那神不神的事了,济州城的人还等着解药呢……”
“至于那个白及,就再让他扑腾几天!”
说起白及,霎的语气都激怒了不少,当时大意被白及使计抓住,他可没少受折磨,对于他而言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后半夜一眨眼就过去了,老药师却一直紧闭了门钻研毒物配方,众人倾尽全力,也只能稍微缓解求诊之人的病痛,根本之法,只在于解药。
吱呀—
那扇门终于打开,然而薛老药师神情疲惫,看着一夜间苍老许多。
“……造孽呀!……造孽呀!”
老药师悲愤欲绝,硬是从喉头挤出这几个字。连带着一旁的文元也是面如死灰,通宵达旦地翻阅试验,却怎么也破解不了其中一味药。
外面的人,济州城的人,可都盼着他们哪!
和谕心知,薛药师还是没能研制出解药。
昨夜他们在门外守候良久,却只依稀听见就连老药师也解不开其中一味关键之药。
这味药,到底是什么?
“走!去五里山!”
听上去老药师是雷霆震怒,也不管还有病人,直接抄了拐杖就要上五里山。
“文元,你留在这里照看他们。”
洛邑川不忘嘱咐道。
这世上没什么毒是制毒之人接不开的,既如此,他们是得提前会会白及了。
五里山顶,男子拖曳了一卷草席,那席中包裹的重物压得男子身形微微佝偻,他喘着粗气将重物丢下,只是草帘一角卷起,露出一截白净的……腿肢。
“吃吧……吃吧……”
眼前的庞然大物大快朵颐着死尸,男子丝毫没有恐惧,反而眼神缱绻地凝视自己的爱宠。
他花了许多心血养护这妖兽,甚至不惜以人喂饲。
本来之前那少年的血很是合用,妖兽喝了生长得极快。只是好巧不巧叫那少年给逃了,他便只能继续以人为饲,虽然妖兽这样长得虽慢些,但终归还是会成为那传说中毁天灭地的妖鸟。
男子沉入思绪,只是未过多久,又如梦初醒般回了神,他深深地吸嗅了风中的气味,脸上浮现一丝阴狠。
“客人来了……”
独居深山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风一息,都为他所熟稔。略微出乎意料的是,风中还有一丝熟悉的气味,属于某位少年……
他脸上挂起诡异的笑,转身走向山下石屋。
“许久不见了,师父。”
白及语气里满是欣悦唏嘘,真挚得好似久别重逢。然而他心中冷笑,有谁知道,每每远眺山下,看着老药师一天天安然自若,他有多恨,多怨!
“孽障!你还敢叫我师父!”
毫不在意老药师的怒斥,白及好似一门心思只顾着与师父叙旧。
“我那小师弟呢,怎的没一起来?”
“你这等腌臜污秽,少看为好!”
老药师冷哼一声,话里满是鄙薄,学了医术却用于戕害他人,此时的白及已不值得他痛心惋惜。
白及却也不在意,反而上前几步。
“在我之后,您收徒的标准也降低了呢!”白及几乎是咬牙切齿,铁了心要给老药师难堪。“这样平庸蠢钝的货色,也配做我师弟?”
“文元虽愚笨,然其心至诚,光这点便远胜你千万!”
“呵呵呵,又是这句话……”白及笑得轻蔑又狂妄“可师父,您不还是上山寻我来了。”
“想必他们告诉您了吧,”双眼粗略扫过药师身后几人,那是前夜追击他的人,只是经过霎时,他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毒,是我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