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两人则是跟了文元即走即停地穿梭在街巷,去寻那远道而来的十方药商。
“世人常道祝由诞生之始本未有巫医之分,可在下听闻天子向来重巫轻医,如此百年,巫者可居庙堂之高,而医者却只能与贩夫走卒混作一谈,为人所轻贱。世人皆言天道难违,然而依在下所见,每每生灵罹患祸难,那所谓的神袛灵修藏于高天不见其踪,莫非这便是天道?巫医本为一体,可若真真说逆天而行,福泽生灵,反倒是医者所为。”
洛邑川忽的谈论起天道,神色悠然自若,似乎是触景生情。
“逆天……”文元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笑得有些难为情。“洛公子何出此言?”
“一个人是注定要死的,然而医者以自身之能强逆生死,这岂非逆转天道?”
“祝由如何,医者如何……我不甚了解,天道谓何,我更是不知不懂……不过师父说过,医者所为,不过是竭己之力济他人之急。”
拜师十多年来,老药师一直重复这些话,文元虽是懵懵懂懂不解其意,却也耳濡目染能悉数背个详尽。“若拘泥生死结果,那这世间怕是再也无人愿为医者。”
说来老药师也是一位奇人,早几十年,他曾是最有天赋的年轻祝由,跟随老祝由们勤修苦习侍神之术多年,那时他本可以应召赴往王城,成为这天下最为尊贵的祝由,不料就在去往王城的前夜,他毅然变换行装离开大队,其后便只身一人来到这济州城边的乡野小村隐居。
“不问天道,不论成败,但求尽力,他日想起,心中便也无愧了。”
一直缄默不言的和谕忽的出声,不知是月光还是灯辉,他的眼里蕴了透亮的明。“是这样么?”
“和公子一语便道出了其中真谛,”文元腼腆又难为情地笑笑,自己从未弄懂的话,和谕三言两语便讲了个清楚。“师父总嫌我笨,看来和公子才是师父中意的有悟性的弟子。”
“单有聪慧悟性,而无悲悯之心,想来也是做不了医者。”
和谕忙出言相慰,文元胸怀赤诚,纵使天资不足,以勤补拙,想必来日也能有所作为。
“嗯!”文元感激地点点头。
后半夜霎终于回来了,提了一摞又一摞零嘴,胸中还抱了一把剑,那长剑被他随意丢掷在桌上,在幽静的夜里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腾出手后,他并未急着展开油纸包,而是神神秘秘地把众人聚在一起。“你们知道吗,城里要出大事了。我听说最近城里很多人都失踪了!你们都小心点,可别睡着觉就给人掳去了!”
神神叨叨一番,霎又很自信地向众人展示起桌上摔得歪七倒八的长剑。
“反正我不怕。”
是夜,和谕推开窗,天上一轮满月高悬,似乎永远只是冷眼看这世间一切。
想起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明月高照,这样的静谧祥和。
不过一刹之间,便是往昔不复,血流成河。
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有谁人能知,就算知了,是否真的能躲?
吱呀—
他的思绪尚未远走便被蓦然打断,隔壁的窗户缓缓打开,洛邑川的声音也随柔黄的灯光传来。“还没睡?”
不待和谕回答,洛邑川便望向高空长月,眼里蕴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不过,如此良夜,如此美景,一睡而过倒也是辜负了。”
两人俱是默立无言,然而月光在耀,楼下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却没能逃过洛邑川的眼睛。
“你记不记得霎说过的话”
话音未落,和谕已然纵身跃下二楼,若他所见不错,那是一个重叠的人影。
洛邑川不假思索,单手撑过窗棂,借力飞身跃上近侧一处顶脊,轻飘飘落定便跑动起来,在高处追击总能看的远些。
黑影急于摆脱身后追击,趁月色不停在错乱街巷里穿梭,只是身上还承了另一人的重量,速度终是不敌二人。
洛邑川见准时机,足尖轻点几下从屋脊飞落,如一羽雁掠稳稳落地,正正立在黑影前,阻了那人去路。
那人也不慌张,只把身上晕厥的男子抛在地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借月光看清男子面容,和谕心下一紧,那是……文元。
那人旁若无人般,只俯下身拍打文元的脸。文元悠悠转醒,尚处于睡梦迷糊,并不明白当下境况,只是茫然地看着面前多出的素未蒙面之人。
“本打算用你试药,”那人开口,声音粗哑得令文元心都颤了几颤。“今日暂且放过你。”
“给你师父带个话,我等着看他老人家所谓的道。”一字一顿含了怨毒从齿缝迸出,旋即一道白烟炸出,那人瞬间遁逃得无影无踪。
“东南方。”
和谕凭耳力辨出那人奔逃方向,洛邑川几个飞身便消失在两人视野中。
“还好吗?”和谕走上前去扶起文元,只是他仍是一脸茫然。
“这……和公子,我怎么在大街上……刚才那个人,还有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
“傻哥哥,你差点被拐走了呀。”
霎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出现,和谕不免疑觉,他向来五感敏锐,可即便如此,方才追击时,他也并未觉察到现场第五人的存在……
初见霎时,和谕一眼便看出这少年来历不凡,只因他身上隐隐萦绕着一股飘逸轻灵的气息,还有时不时在他身侧环绕浮现的莹白色灵力纹路,常人无法知晓,可所有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他那一双眼。
霎,绝非凡类。
他要么是祝由,要么是修道之人,更有甚者,还可能是……,
和谕没再想下去,现在他还不能从霎的种种行为判断出霎的能力,或者说,看出霎究竟是何来历。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霎身份的时候,如今该担心的应是老药师的安危。
“我们先回去再说吧。”
拂晓已至,天东放白。
原本三日游城,第二日便匆匆结束。
“你说,之前是昨夜那人伤了你?”文元倒是吃惊,难怪霎之前解释时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原来他的伤另有隐情。
“他那声音难听死了,”霎颇为不屑的哼哼。“不过倒是好认。”
“要不是小爷我一时大意,能给他伤了吗?”霎冷不丁补上一句,非要从曾经的战局找回一丝面子才肯罢休。
不过和谕心思可不在这,回想昨夜种种,那人本欲绑走文元,提及老药师时也满是怨怼。
或许这事与薛药师有些渊源。
“你师父,可曾有过仇家?”
“应该不会吧……师父一向行医施善,怎么会有仇家……”
文元很是疑惑,师父素来与世无争,恪守医者本分,哪里会有仇家?
和谕却不认同,那人开口闭口便是老药师,显然与他关系匪浅。
而且他总觉着那人对文元的态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一路上铃铃铛铛响个不停,三人终是赶回小村,然而推开门时只见洛邑川和老药师早早候在了院子里。
“他进了五里山,我担心薛药师一个人出事,便没有深追。”
和谕接到洛邑川传来的眼神,便知道他二人是想到了一处。
绑走文元不是根本目的,昨夜那人分明是冲着药师来的。
洛邑川看向老药师,“看来我们先要知道,那人与您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