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发现自己的女儿最近有些不对头,可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这不,今天一大早上,全家人围在一块吃早膳,气氛融洽,唯独她一个人心不在焉的,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天哪!姐姐,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元桐惊呼一声,一把抓住元梧的手,吞咽了一口唾液,不敢置信地颤抖着声音道,“你怎么了,你从来不吃珊瑚鹭的啊!”
元梧被吼得一愣一愣,茫然无措地抬头看向元桐:“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到。”一只手上执着的筷子,还夹着一块白嫩细腻,微微透明的肉片,正泛着雾白色的腾腾热气。
元桐无语凝噎,半晌才正色道:“你是受了什么打击?”
元梧顿了顿,没说话,但顺从地将那块肉放进碗里,不再去碰。
“人家步姑娘刚走呢,梧儿就想她了?”元夫人手执香帕掩唇一笑,眉眼一弯,神色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
元梧摇了摇头,不做回答。
元夫人看她决议不说,也就不问了,“那梧儿安心吃饭吧,其余事务先不要管它。”
“嗯。”
元初暗自皱眉,不悦地瞥了一眼元梧,却没有出声呵斥。
饭后,元夫人主动跑去书房,焦急万分,想找孩子她爹元初,问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结果,元初一脸愁容地拉起自己夫人的柔软小手,可怜兮兮地说,不晓。
“这孩子怎么回事,这几天都魂不守舍的。”元夫人绞着手帕,蹙眉表示担忧。
“放宽心,孩子们都长大了,很多东西她们会自己看到的。”
元夫人一挑秀眉,拔高音量,颇有些审问的意味:“怎么回事?你什么意思?”
“这……梧儿她毕竟天赋异禀,尤其是在卦象上,这一点我都比不上。但此事,是好事也是坏事。”
“梧儿须‘落尘’了吗?”
元夫人两只手都紧紧地抓住元初的衣袖,面色苍白地问。
元初不明说,只是轻拂开元夫人的手,无奈叹息一声,那声悠悠的,撞进了她心里,惊得她心肝一颤。
“如何躲得过去?”
“无解,夫人。得之,她幸,不得,她命,仅此而已。”
“我懂了。”
元夫人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步伐比先前更加凌乱慌张。
“元家有芸生,处处修尘心。逃不脱天地浩荡,也挣不脱宇宙洪荒,那么——要么迎面直上,要么颓废深渊。此之言,为家规首辞。”
元梧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爹娘的墙角,毫无负担。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这则元氏家规她并没有听过。更不用说,知不知道这是不是家规首言了。
“心不静,悟难成;心不平,人难进;心不安,道难传……”
“爹。”元梧从暗处走出来,直面她一家之主的父亲大人。
元初闻言颔首,揶揄着应声,“怎么出来了,不多听会儿?”
元梧点头,目光烁烁。
“父亲,‘落尘’很难吗?”
元初手上拿书翻页的动作停了停,低垂的眸中闪过讶异,面上不显。
他本以为梧儿要问‘落尘’当如何解,此则家规如何来的,没成想,她问的是这个。
“说难倒也不难,只是看那人是否能狠下心去忘却。”
“我做不到。”说完,元梧思索一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坚定地转身出了房门,“这少阁主我做不了,找小桐吧!”
元初杵了半晌,许久才缓过神来,品了又品,再仔细品了品她的话,才沉痛地下了定义:大女儿是真的要放弃阁主兼家主之位,连候选都不要了。
“败家闺女!”元初恨一脸‘铁不成钢’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死丫头!蠢姑娘!”
可惜,被骂的本人并不知道。
*
离绿城不远的鱼城郊外,乌州官道上,步念正悠闲自在地驾着马,行走在平坦的大道上。
元初布置的人马已经快马加鞭赶到鱼城之外休整,待命。
“一鱼儿飘,两莺儿啼,三蝶儿舞啊,四燕儿忙,五蛙儿跳啊,六童儿笑,
七八虫儿向上跑,九十点——星儿长流荡!”
悠悠忽忽的童子音从不远处飘然而来,夹杂一两声鼻音哼哼,还透着一股子天真烂漫,煞是好听。
“吁——”
步念牵住缰绳勒住马,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在大道中央。
待歌声的主人走近了,那小小的身影直直撞进步念眼底,四目相对,皆是难掩一身凤华。
四周是深深森森的密林,浓烈的绿直冲人心,带着亘古不变的盎然生机,携带几缕清幽,扑面而来。
步念面目温润,气色稍显苍白,一身锦纹绣竹白衣,腰系同款衣带,缀琉璃长青白玉,蹬黑底白皮纹绣靴,骑在马上透着几分飒爽,更多的是公子如玉的恬淡脆弱。
在宽阔的道路上显眼,而背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路和绿。
这是邢华首次见到步念的印象,可事实上,步念的本质特征跟温润沾不上边,不过在元梧眼里她确实算得上(伪)温润玉公子。
“公子为何拦路?”
没错,步念现在就是男装大佬,长得风流倜傥的那种。
“大路宽,哪里你过不去?”嘲讽语气,暗示对方的矫揉造作。
邢华挑了挑眉,满是不解地问:“公子与我无关,为何针对?”
步念强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一脸正经,“你不问还好,一问,我今儿个就要和你叨叨了。”
“哦?”故意拖长的尾音,是少年人特有的娇憨。
“邢华,自拜入清秋世家,遂与杀生门苟同,你说该当如何处置?”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啊~”十三四岁的少年歪了歪头,一派天真模样地望着步念。
阳光撒在大路上,没有树影婆娑的静幽,只是格外的安逸。
少年有深绿色的林作背景板,而‘男子’有六年沉淀的淡漠当气质,郭强郭弱一时间还真的难以辨别。
“阁下若不让开,我就准备动手了,误伤,就莫怪我了!”邢华见面前之人不识好歹,还不让开,脸色有些阴沉。
况且,他已经向清秋世家发了密函,说明了此去杀生门的原因,怎么还是有愣头青撞上来找死。
“你真以为,你的密函送出去了?”步念嗤笑一声,一拉缰绳,将马调转方向,然后潇洒下马,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
邢华适才面色暗下来,威胁似地开口:“你知道什么?”
步念对于他的威胁不以为意,她是个连自杀都做得出来的人,还会怕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我可没有敌意。只是刚好确定你的密函没有送出去。如果送出去了,凭借清秋世家的实力,这回复或者应援早该到了。”
步念笑得很欠扁,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不仅不是个温润公子,还是一个曾经肆意打杀过宫人的皇女纨绔。
这么一想,其实她代入这个外表谦谦公子,内里不羁放纵的男子就非常容易了。
邢华一开始没有细想,以为是那边默认同意的,不过回想一下,清秋世家的人大多严谨,不可能放着这种事不管的。
是他大意了!
“那你又怎么知道?”
邢华仍然没有放下对步念的警惕与防备。作为一个卧底,自己传出去的消息没有被本部看到,反而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知道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如此放心的。
步念也知道这一点。
“嗯,这个吗?很简单啊!”
邢华动了动身子,以便更好倾听。
“绿城与鱼城不远,有两个清秋世家的人来找我,却并不着急着离开,说明没有要务在身。可我又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他们其中一个对鱼城方向的那股子气愤,是一种恨小辈不听箴言的怒意。可是最后,他们桉与鱼城反方向的舜城去了。”
邢华听着,暗自思忖,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真的和杀生门那群疯子有关吗?
步念没理会小家伙的心思,接着说:
“我本是无心走这条路的,也可以快马加鞭抄近道去往鱼城。但也因为无心之举,碰到了你。你唱得很有韵味,绝佳的童子音,虽然稍稍改变了唱法,但只要是清秋世家内部的人就都能听出来。”
这是邢华留的一个小心眼,希望有同门听到了能理解歌中的意义。
他名邢华,字清绝,九岁拜蛊君星辰为师,十岁获人送外号一枚:玉星郎。
所以他方才所唱之歌,是为了表忠心,说自己并没有叛变清秋。
“嗯,是的。”
邢华略一点头,同意步念所说的。
步念不管,语气陡然一变,语调很是阴冷地开口:“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暴露的!总归是你少年心性罢了。与清秋打交道的人多了,总有那么一两个老东西听得懂你在唱什么,这不派你出任务了吗!身上特征如此明显,可不就是玉星郎本尊。”
阴阳怪气的,给邢华的感觉很不舒服。
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步念就恢复正常了,虽然这个正常限制于步念套用身份本人来说。
步念她自己都觉得欠揍。
“怎么样?遇见我这样的天才,心动了吗?想合作吗?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