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亲娘亲
正当我迈开大步努力向前的时候,我那集父爱、母爱于一身的老父亲突患中风症卧床不起了,这对我们全家人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我们顿时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母亲去世后的这许多年里,父亲又当爹又当娘,更是我们这个家庭顽强生存下来的精神支撑,我们怎能接受这种残酷的现实呢?父亲在既当爹又当娘的日子里,历尽了生活的辛苦,而他肚子里的苦水甚至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现在,我们的日子过得刚有起色,本应让他老人家多享几天清福,却又遭遇如此不幸。
但事实终归是事实。老父亲重度中风,茶水不咽,已是奄奄一息了。我的老叔父难舍共吃一个****的手足之情,老泪纵横地攥着父亲的手痛苦不已。我们兄妹们,还有几个媳妇,都守护在炕头,守在父亲的周围,经历着揪心撕肺般地痛苦。情急之下,我们请来了能够找到的所有大夫。他们仔细诊断了父亲的病情,并进行了讨论会诊,结论是:老人年事已高,恐怕不行了,要我们准备后事。医生的告诫,犹如晴天霹雳,让我们难以接受,更让我们不知如何面对。想那前一天,我的父亲还在街上和老朋友们聊天;临睡前,他觉得有些不舒服,还让小孙子——白娃扶着排了尿,一觉醒来咋就成这样了?我们反复向大夫们哀求,请大夫们多多费心,用上最好的药,按最大的希望进行抢救,以让我们的父亲能多活几天就多活几天,让我们多尽尽孝心。几位大夫倾尽全力,老父亲总算挨过了危险期,但已经偏瘫,卧床不起。父亲躺在床上,整天叫喊着这儿疼,那儿疼,其声凄惨,叫人痛心不已。他一会儿叫这个儿子,一会儿叫那个女儿,我们只能轮流值班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喂药、喂水、擦身、接尿,我们都争着抢着干,但是,仍然不能代替或分担父亲些许的痛苦。看着老父亲痛苦难熬的样子,儿女们个个心似刀割,只能像哄小孩儿一样地安慰他,以减轻老父亲的痛苦。
父亲病后一直住在我的家中,每天探视父亲的亲友络绎不绝,我既要服侍父亲,又要迎来送往,整天整夜都很少离开。憨厚诚实的大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既为父亲的病情难以好转而担心,又为我这个小弟的劳累而心疼,便提出要把父亲接到他家去奉养。他的意见很诚恳:“看来父亲的病很难化凶为吉了,但是又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咱们全都守候在近旁是不行的,家里几十口人还要吃饭,父亲天天用药还得花钱,尽孝心没钱也不行。我把父亲接过去,由我专门伺候,你们可以轮流来伺候。四弟必须立即出去干活,全家人的生活都指望着你呢。”大哥说的都是实情,因为我当时在外边干活做生意,带领着堂弟朱万德,侄儿朱生渊、朱生军,外甥周得君等,他们每年都能给各自的家里挣到一两万元,这是我们这个大家族的主要经济来源,没了这笔钱,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就这样,我们兄弟4人服从大哥的意见,让父亲住在了大哥家,我和三哥都到县城去干活,尽量抽时间回来服侍父亲;二哥和小妹夫周文进,每天晚上都去服侍父亲。
“当我们对世间的万物充满了爱意,我们便被包容在无限的爱意之中。”孝敬老人也是一样,“娘有疼心,儿有孝心”。我的父亲的这一生可以说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儿孙的成长上,而全家人也都想把各自的孝心、爱意全都回报在老人的身上。
开始的几天,相安无事,大家都分头忙碌着。大哥把老父亲接到他家奉养这件事,只是我们兄弟4人的决定,没有征求过4个媳妇的意见,所以,二嫂和我的妻子很是想不通。她们的想法是,二哥家与我们家相距较近,白天,她妯娌俩可以轮流照看、伺候;晚上则由二哥操心,反正他每天晚上都要到大哥家去,还不如在自家方便些。主意一定,她们就付诸了实施:她妯娌俩趁着大哥不在家,拉了个架子车,要把老父亲接到二嫂家去奉养。大嫂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她俩的勇气和热情,更何况她俩比较年轻力壮。她俩把父亲抬到架子车上,小心翼翼地拉上就走,大嫂只能看着干哭,无可奈何。她们拉着父亲经过我家门前时,妻子突又要把老父亲往我家拉,理由是父亲在我家住习惯了,让他老人家就住在这儿吧,说不定坚持治疗,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这是二嫂始料未及的。这一突然的变化,触怒了二嫂,两人撕破脸皮地争吵了一阵子。末了,还是二嫂厉害,我妻让步,老父亲被接到了二嫂家。争着抢着伺候卧病在床的老人,这在兴泉村还是个稀罕事。所以,朱家媳妇孝敬老人的美名从此传扬开来。
鲁迅先生说:“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附依。”为了让父亲恢复健康、延续生命、安度晚年、得享清福,我们子女们竭尽全力,奉献孝心。而在此过程中,最该称道的就是二嫂了。老父亲正月里染上中风重病,到五月下旬谢世这近半年的时间里,二嫂确实是费尽了心血、吃遍了苦头,全心全意地侍奉着老父亲。她每天都按时给父亲喂汤、喂药,洗衣擦身,捶背搓腿,无微不至地操心、伺候老人。父亲卧床半年,身上无一处褥疮,衣服被褥、屋内空间,没有一点难闻的气味。更值得人尊敬和佩服的是,作为儿媳妇的她每天都要为父亲接送大小便,从不嫌弃,终始如初。老父亲长期卧病,经常出现便秘,三五天才排一次,而且十分吃力,非常困难,二嫂每次都是毫不嫌怨,用手指为他掏出,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安慰老父亲,从心灵上抚慰老父亲的病痛。二嫂竭尽全力地伺候老父亲,亲友邻里都为之感动,她的美名也传遍了兴泉。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所以任何人都难逃所定。我们的老父亲在那一年的农历五月安然离世。经历了近半年的病痛折磨,尽管我们极尽孝心,仍难以代替他老人家所遭受的痛苦。在这种情况下,父亲的离开,我们从心理上已能够接受,但没能让他老人家多享几天福,我们却不能不耿耿于怀,真是“子欲孝而亲不在”!
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商量着要认真操办父亲的葬礼。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习惯,对于老人要厚养厚葬,葬礼讲究要热热闹闹、红红火火,高抬深埋,以让老人家安然长眠。说得具体一点,一方面就是要有浓郁的丧葬文化的气氛,让乡亲们吃好喝好,高高兴兴地将老人家高抬深埋;另一方面,要把良好的传统美德贯穿于葬礼之中,使之发扬光大,代代流传,特别是让晚辈们从中受到教益。
本着这样的宗旨,我们请来了村里经常帮人料理白事的行家,由孙廷伟、杨风军、王连科和我的表弟付贞安组成了大东班子,操办父亲的葬礼。他们策划决定:按照兴泉的乡俗和我们的家境,父亲的丧葬要请阴阳先生做道场、念大经,要请当地有知识的文化人作礼宾先生进行超度祭奠活动,还要请县剧团来兴泉唱戏。这样做一是因为父亲生前爱看戏,二是要答谢乡亲们。至于来宾的招待,我们要打破开悼之日一人一碗菜的常规,准备大餐,让前来的亲朋好友、邻里乡亲,天天吃,不限量。这样的决定,让我的表兄付贞安有些担心,他说这样的排场,恐怕花一万元都不够,问我们兄弟们分别能拿出多少钱来。我当即就拿出一万元的存折,表示花多少钱由我揽底,只劳驾他们各位操心把事情办好,让我们尽心。表完态后,我给各位大东规规矩矩地磕了头,表达我真诚的谢意。其实,按当时的物价,肉每斤6角多,普通的菜也就1到2角钱一斤,估计一万元差不多够了。当时一般人家操办白事,也就花个一两千元,我觉得花一万元送葬父亲的白事是可以办好的。
我们这样隆重地为父亲办丧事,并不是为了排场张扬,也不是为了哗众取宠。父亲辛劳一世,却没有享过几天福,我们希望父亲在天有灵,能够感受到我们的孝心,我们更想借此安抚我们的愧疚;二是要让乡亲们满意,不能在为父亲送终的过程中落下骂名,让人家说三道四,这也是一个家庭的荣誉,花些钱是值得的。
我们请来了景泰县最有名气的寺滩曹家阴阳班子,做道场、鸣鼓乐、吹唢呐、念大经;请来了芦阳以马昌钧为首的马家风水班子,为父亲选定了“卧牛兆去,马烈超常”的风水宝地,让父亲安身长眠;还请来了孙果实、崔诚信、卢延安、马占芝、王维恒、王扶强等人组成的礼宾班子,进行祭奠活动。
父亲的葬礼是在二哥家举行的。二哥家住在村西的油路边上,院子比较宽敞,院外有一块很开阔的场地。那几天,唢呐声声、锣鼓咚咚、花圈团团、锦幡飘飘,车如流水、人如行云,丧葬的阵容实属少见。景泰二中的校长周敬阳送来了吊唁信,庞爱、刘万福等老同志送来了挽联,整个院子的前墙上都贴满了吊唁信、挽联和挽辞,葬礼的文化气氛非常浓厚,这在兴泉村是空前的。曹阴阳在休息的间隙询问来帮忙的陈有仁:“老人家的儿子都是干啥的,怎么这样厉害?”老陈说:“老四是个油漆匠”,并简单地介绍了我的情况。曹阴阳感慨地说:“老人家能有这样有出息的儿子,也就可以安息九泉了。”
为父送终的白事办得比较理想,花费除我拿出了一万元外,三哥也拿出了两千元,收到的礼钱也有好几千元,结算后,还剩四五千元,我的意见是把剩余的钱按****分成,让大哥和二嫂拿去使用,因为大哥家孩子多,大儿子又正在上学;二嫂伺候父亲有功,应该有所补偿。几位大东看到这种情况都非常感动。孙大东说:“我们当大东,最头疼的是白事过完后的算账,最是麻烦,有相当一些人家,出钱嫌多,分东西嫌少,动辄就吵架不休,甚至动手打得头破血流的也不鲜见。像你们兄弟这样明理重义的确实不多,我们要大力宣扬并提倡你们这种兄弟情义、妯娌和睦的良好风气。”孙大东说到做到,很快,我们朱家兄弟为父送终的佳话美谈,就传遍了兴泉全村,产生了良好的影响。
人和人之间没有比竭尽全力互相帮助、互相照料更加鼓舞的了。父亲的送终之事,由我们兄弟4人互相协作、团结互助比较完美地完成了,我们都感到很满意,心里对父亲的歉疚也释缓了不少。我在想:人自投生入世,在所有的关爱中,父母的给予是最无私的。为了儿女,父母心甘情愿地奉献出了一切,而儿女们回报的总是太少太少,往往在当父母永远离去之后,儿女们才能感悟到他们的伟大和无私,也会为良心所谴责和由衷地内疚,而这时已经晚了。由于我们兄弟团结和睦,平时就注重以实际行动来孝敬父亲,而几位妯娌不但贤惠,且身教重于言传,对孩子们的影响也很大,孩子们对自己的父母和长辈都很孝敬。
这里需要提一笔的是我贤惠的二嫂,她年轻时精明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在父亲病重期间,她又是那样的操心,那样的周到,那样的竭尽全力。二嫂晚年不幸得了老年痴呆症,但是良好的家风没有使二嫂受过分的罪,儿女们都对二嫂很孝敬、很操心、很体贴。尤其是她的小儿子朱生潭,虽在千里之外的广州工作,却给父母亲在景泰县城买了楼房,让他们安度晚年。不仅如此,他还几乎天天来电话问寒问暖报平安。这种良好的家风,正应了“房檐水照窝窝滴”这句俗语,对二哥、二嫂是很好的慰藉。
时间是无声的脚步,往往不等我完成最紧要的事务,它就溜了过去。珍惜时间、抓住机遇是非常重要的。回忆我到县城闯荡的那近10年时间,我始终很注重一个“悟”字,每走一步都要用心去琢磨,几乎是步步抢了一个“先”字。从1976年到1985年的这段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留心观察着时局的变化。先是给生产队集体干,接着挂着生产队的牌子公私兼顾着干,最后,我才名正言顺地自己干了。那时候,我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再卷入政治运动的旋涡。但是怕归怕,还得继续干。我在刷油漆、刷涂料、油家具、喷车和拖拉机、裁玻璃、包沙发等一系列的创业中,每走一步,事前都要仔细分析,虽常常与风险相伴,但总是抢先一步去干了。干活时,我求一个“精”字;待人接物,我讲一个“诚”字。我的活儿总是多得干不完。每当我踏出一条道来,同行很快就跟了上来;而挤上的同行过多时,我又瞄准了新的项目。例如,建筑行业实行大承包包括了油漆活后,我就不干油漆门窗的活儿了;当外地的木工大量涌来做沙发时,我当机立断,投入到高档沙发的行列。这样,我常常超前地干着一些正呈现上升态势的事业,利润当然也就相对地丰厚一些。渐渐地,我领的人员由三五人增至10多个人,旺季时甚至能达到30多人,当然,吃饭的问题就比较突出了。
老父亲谢世后,家中再也没有大的牵挂了。出于种种考虑,我动员妻子儿女在1985年的暑假搬进了县城。我们的住所和店铺都在医药公司西墙边的那些简陋房子里。妻子可以给我们做饭并看守摊子,孩子们可以在县城的学校读书。我把兴泉的口粮地和农具,全都送给了大哥;房子我转让给了我的学生,后来又是我油漆工徒弟的雷孝。
县城生活是我当时的希望,而希望在任何时候都是支撑我向上的力量,由此,我的脚步又踏上了一个新的征程。
我的最高原则是:不屈服于任何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