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钱缤英找李不矜出来花了不少时间,所以两人到达时间比张峰他们晚了半个多时辰,到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阳光不再刺眼,反倒是柔和了不少。
从昨天崇玄观倒了之后,门口也没有侍卫,里面只有倒塌后的瓦砾、石块、木料,钱缤英带着李不矜进去了,张峰看到,迎了上来,说:“李百户,你可来了,你要是不来,我们这也不知从何下手。”
李不矜客气道:“锦衣卫之间协同办案,再正常不过了。我对建筑只是略知一二,若没有帮到诸位,还请不要见怪。”
方铮也来过来,说:“李百户,久仰久仰,早就听闻你的大名,今日所见确实一表人才。”
李不矜没见过方铮,脱口而出:“你是?”
方铮赶忙解释道:“我是张副千户手下的总旗官方铮,也是他的侄子,是来搭把手的。”
李不矜装作恍然大悟,说:“原来是方总旗,幸会幸会。一看就知道你和张副千户一样优秀,真是教导有方啊。”
方铮谦虚道:“过奖过奖。”
钱缤英受不了这般礼仪,对李不矜说:“李百户,时候不早了,赶紧来看看废墟吧。”
四人来到崇玄观倒塌的位置,瓦砾、石块覆盖了整个地面,不知道有多少东西被埋在了下面,在其余三人望洋兴叹,感觉无从下手之时,李不矜很是冷静,来到地基附近,那儿还留着残损的柱子。李不矜盯着柱子看了看,然后用刀用力地从上面砍下一小块,先在手中捏了捏,然后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本来舒展的眉间,突然紧皱了起来,随后又急促地闻了几下,嘴里嘀咕着:“不对啊。”
其余三人看到李不矜的异状,都凑了上来,可李不矜把这木料放进了衣服里面,然后在地上四处打量,看到两个还粘在一起的砖块,把它拿了起来,从两端用力一掰,看似连接牢固的砖块,居然分开了。李不矜看着两砖块的连接处,又自言自语:“不应该啊。”
三人又凑过来,李不矜将砖块丢在一边,跑到一看似坚硬的石块旁,用脚一踩,石头无异样,再一踩,还是没什么改变,一连几脚下去,石块终于碎成了几块,李不矜低下头来看,嘟囔道:“怎么会这样?”
三人来到李不矜身边,钱缤英问:“李百户,你刚刚就不断自言自语,这些材料是有什么问题吗?”
李不矜说:“岂止是有问题,问题简直太大了!”
钱缤英问:“到底怎么了?”
李不矜从衣服里掏出那块木料,放到三人面前,说:“这块是大殿柱子上的木料,觉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方铮仔细一看,大叫道:“这木头上面好多小孔。”
李不矜说:“没错,这木头已经被虫蛀穿了。”
方铮问:“是不是时间久了?”
李不矜摇摇头,说:“不对,这木料还很新,上次修缮的时候柱子肯定换过的,但若是如上报的那样,用的是辽东的百年松和南方上好的红木的话,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被蛀穿了的。我刚才闻了一下,再看看这色泽,应该是平民百姓用的杨树木料。”
张峰说:“这么说,是偷梁换柱!”
李不矜叹了口气,说:“如果只是杨树木料的话,还不至于质量会这么差,更主要的是,他这木料中间有不规则缝隙,我推测在用之前应该是没有经过烘干处理,里面还有水分就直接用了。”
钱缤英说:“这样的话,想支撑地住都难。”
李不矜将木料放下,走到刚才砖块的位置,指着被掰开的砖块,说:“你们看这个?”
方铮问:“这不就是你刚才掰开的砖块吗,有什么问题吗?”
李不矜说:“如果说柱子是为了防止崇玄观下端塌掉的,那么崇玄观上端真正倒塌的原因就是这个。”
方铮说:“还是看不出来。”
李不矜说:“我们制作墙体的时候会用砂浆和油毡在外面糊一层,不仅防水而且坚固,而这两块外砖明显防水就没做好,有水渗进去了。而且砖块连接处,我们一般是用灰浆一遍一遍砌,直到完全粘合才算好,可是这两块外砖间的灰浆,明显就是量少了,导致根本粘不住,经过雨水长期渗透,强风一刮,就直接分开了。”
张峰有些不敢相信:“这也偷工减料?”
李不矜说:“还没完呢,还有这个。”走到刚踩碎的石块旁,指给钱缤英他们看。
方铮轻轻问了一句:“不会这石块也有问题吧?”
李不矜点点头,说:“当然,木料、砖块都偷工减料,石块怎么能独善其身呢?理应来说崇玄观这种地方,用的石料基本上都是大理石、或者坚硬的花岗岩,这样能保证它不会被太早风化。别看这石块,我刚才一脚没踩碎,但几脚下去马上现了原形,变成了碎渣,中间还有很多粉末,这分明就是硝石。”
钱缤英听了,心里暗惊:硝石!那不是制作火药、防腐剂的原料吗,这东西还能用建筑?
李不矜看到三人没有说话,解释道:“硝石是做火药的原料之一,它有个优点就是不易被虫蛀,而且价格低廉,虽然表面涂一下,看上去与大理石没什么区别,但不够坚硬,特别是渗水以后,就如同粉末一样脆弱。”
钱缤英感慨:“全是便宜货,不倒都难。”
方铮问:“那验收的时候,是怎么过关的?”
李不矜说:“这些虽然都是偷工减料,可外观上看没有一点问题,除非懂行的细查不然看不出来。”
张峰说:“这蒙混过关,肯定是工部干的。”
李不矜说:“施工是工部,能动手脚的肯定也是它们,这样一弄一万三千两的修缮款,还要多出来上万两。”
钱缤英试探性地问李不矜:“这么说来,这一万多两是被人贪了,李百户认为谁有可能呢?”
李不矜说:“之前工部的仇大人招供了,说是叶首辅拿了钱。”
钱缤英问:“哦,如果是叶首辅这种权臣,确实可以。”
李不矜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叶首辅一向清廉,这钱绝对不是他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