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市中心的一家南方夜豆浆店面前,店门外的人行道上打着几张简陋的桌椅子。夜豆浆几乎都是打包外吃,边走边喝,但如果客人想要坐着休息一会儿,这几张椅子就可以随便坐了。
“店家,来三碗。”炮仗站在最前面,一边看着正闲逛的行人,另一边对煮豆浆的美女店主说。
街上的行人或是贫病交加,饥寒交迫,或是身着华丽衣裳,朱门绣户,两种人一看便知,只是任凭富人们是如何喋喋不休,嗤之以鼻,浑身臭烘烘的穷人还是与他们走在一块,向同一个方向前行。因为这条路是共用的,谁也不能阻止谁上街闲逛。
“大块头,占用太多道路资源可是不对的,让到一边去好吗?”
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老邢忽然回过头,不知哪儿冒出一个男性路人站在他面前,路人嘴里叼着棕木色烟斗差点低到他鼻子上。
杨仲对其上下打量,路人身上气质并非普通平民,像驰聘商圈里的奢侈人士。他头戴黑色高筒毡帽,脸部轮廓如刀削有型,身穿黑色商业西装,脖领还系个蝴蝶结,整体偏瘦衣物如此合身不出意外应该是专人定制的。昏暗的招牌灯光下,路人眼神如火炬炯炯有神,而嘴巴叼着的棕木色烟斗更突显整体的酷范。
无缘无故话指老邢,他自然是比谁都要更不爽。“我凭什么让路,你不能绕道吗?还是说你想吃我沙包大的拳头?!”
“别冲动。”杨仲挥手制止道。他只觉得这个路人并非一般寻常人,虽然略显瘦弱,但双眼却透着无比坚韧的神采,面对老邢这种超大体格的肌肉壮汉,也是很有底气地挺直了腰板。
路人轻皱眉头,伸手将烟斗从嘴里拿开,说,“我不想跟一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起争执,我有向政务院提交外来人员登记管理制度方面的建议,驱逐寻衅滋事扰乱治安的野蛮人,让他们滚回老家去。可他们连踢人屁股都要在鞋尖镶颗钻石,以免降低身价。所以,我会用我的方法,让你们回到原本的地方去。”他说完便侧着身子从老邢和桌子之间挤过去,走远融入到热闹的人群之中。
“这人脑子搭错线了吧。”老邢不屑地嘲讽道。而刚才杨仲则是目送那位路人,直觉告诉他这位所谓的路人,一定没那么简单。这年头藏龙卧虎尤其是海外人员比较多的新宿区,更是人才辈出。
炮仗正恬不知耻地揶揄豆浆西施店长,店长面对如火如荼的土掉渣情话攻略只能尴尬地寒暄几句。“多少钱我付你。”炮仗有点自觉没趣,取了豆浆又买了几根油条,三人围绕桌子而坐。
“阿杨,你以后想干点啥事?”炮仗放下纸杯豆浆忽然对他问道。
“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想赚点钱。”他反问,“你呢?继续刮大白?”
“其实刮大白很有赚头,再攒几年我就能个娶媳妇儿了。”
他淡淡一笑没接着聊下去,从他脸色变化来看,这会应该是心事重重,嘴里嚼着的也是干蜡。
新宿特区绝大部分黑暗都隐藏在平静似水表面之下,也许帮派还会有在街上起冲突的时候,但这都是浅显在明面上的,其实上到富丽堂皇的穷人福利机构,下到百万富豪和明星,无处不是罪恶。
他突然满心是赚钱的冲动,无非是因为乔安娜这档子事,可是自己身上没有合法的专业生存特长,也不存在过公司任职的工作经验,念不了生意经,发家致富谈何容易。
就在他走神其间,老邢忽然取出一个长方形的小黑盒子拍在桌面上,“咯屁股,坐着不舒服。”他埋怨道。
“你身上咋有这玩意儿?”炮仗看了几眼,随即认出这是一个手持对讲机。
原来这是旦阮随身携带的对讲机,用于集群通信的无线通话工具,码头上人多手杂,不免会遇到集体协作工作的情况,身上带个对讲机合情合理。
“我一拳打到这东西上,就从他身上给拿走了。”老邢解释说。
他的话声刚落下,对讲机里就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随后是某人痛苦的求饶声。对讲机应该是被老邢这一拍给拍开机了。
炮仗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杨仲挥手示意制止了,就在大家想要仔细听清楚里面在讲什么的时候,对讲机就彻底断了信号。
“听起来像不像曹彬?那个惨叫声。”他问。
“我刚就想告诉你,那人肯定是他,我一听就听出来了。”炮仗笃定地回道。
“要是他已经把琼斯的联系方式给交了出去,为什么还会受折磨?”
“只有一个可能,”炮仗顿时醍醐灌顶,“曹彬啥都没说,他在等我们帮他。”
突然,只见杨仲又想明白了什么,蹭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库房有情况。”他说完就急忙朝库房的方向赶去。
二宫王允正在试图联系旦阮,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发现老邢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而且她有来过库房一次,认识路,很可能这会儿已经找上门了。
两人似乎也同时想到这一点,于是赶紧在后面追去。如果对方都欺负上门了,却避之不及,那未免会被笑掉大牙,老伙计也太怂了点。
“老邢,你手枪还在不?”炮仗一边赶路一边问,老邢入伙后,训练射击精准度一直是由炮仗负责的。毕竟这伙人里面,就他能掌控机枪开火带来强劲的后坐力了。虽不重视更别提保养,但他对枪支非常的有研究。
“被缴了。”老邢急促地回道。没去想自己这边手无寸铁的弱势,跟紧在杨仲的身后。
…………
片刻,来到库房门口,几人顿时发现异样。只见这边在露营车旁边的停车位上,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红色四门轿车。摸一摸机盖上的余热,看来对方才刚到不久。
“现在怎么办?”炮仗轻声问。
杨仲抿一下嘴,像是正在下狠心。“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想置我们于死地,那就干脆把他们全炸了!”
“怎么炸?”炮仗不得不问,因为手里头又没有家伙什,更没有足以引爆一间库房的装置。
只见这边老邢趴在窗户上,他身形高大只需轻微踮脚,库房里的情形就被看得一清二楚了。“只来了一个女的。”他忽然对两人说。声音不大,可以保证不让里面人听见。
“是不是短发,瘦子?”杨仲问道。
“不是很瘦,还挺大的。”
“哪儿大?让开我看看。”炮仗挤了过去,也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嘿,还真大。”他啧啧称道,却又发现奇怪的地方,“这人谁啊没见过呀。”
“没见过?”因为得知里面只来了一人,并且连炮仗也没见过面的话,那人肯定不会是二宫王允来寻仇的。杨仲胆子大了起来,俏俏地走进库房的大门,他倒是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偷到这儿来了,想偷走什么东西。
只见库房里在旦阮的身前,站着一个对他十分好奇的年轻女孩,扎着黑色马尾辫,穿着小黑马甲,下半身是紧身牛仔裤脚上踏着一双马丁靴,尽显年轻活力却又不失成熟稳重。而且手里还提着一个军绿色单肩包,就像网络抢修员出勤时拿的背包一样。
“我在网上见过你,你可真倒霉。”年轻女孩对着旦阮调皮一笑,丝毫没有同情的意味在里面。虽然旦阮摆着一副苦逼样,但毕竟情绪是不共通的。
杨仲暗中观察后也发现了,并没有突然跳出来几个大汉把自己摁住,这库房里就来了这么一个外人,还是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你是哪个?来错地方了吧!”他原本蹲藏在沙发旁边,现在忽然就站起来说话,差点把女孩吓得跳起来。
“我…我……”女孩显然是被吓得不清,结巴半天没一句完整的话。这时炮仗和老邢也走了进来,他们趴着窗也把情况给基本摸清了。“偶,偶像!”女孩一看见炮仗就高兴得喊出了声。
“没听见我兄弟问你话?你谁啊?”炮仗毫不在乎她人的仰慕,不留情地发问。
听到偶像和自己对话那还了得,女孩兴奋得双腿夹紧身体一蹦一蹦的,真怕她忽然就脑溢血给倒在了地下。“我,我叫亚男,我一直在找你。”她激动地说。
见她没有带着恶意,不是来搞事情的,几人询问过后才得知道,原来亚男起初是受炮仗在网络里发布的日常动态所吸引,她深深地爱上了炮仗这种无拘无束的浪漫生活,可自从炮仗的账号被恶意举报封禁,再没有一点消息,她心里寻找炮仗的想法便日渐迫切,今晚炮仗在网络里一露面,她立刻就锁定发布消息的手机,直接开车来到了库房。
“就是跟踪这部手机,我才能来到这里。”亚男指向炮仗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接着从背包取出一部笔记本电脑,屏幕是一幅电子地图,可以看见库房的区域闪烁着一点红色亮光,想必这点红光就是这部手机的位置了。“卫星定位,可查找指定地理区域卫星信号的历史活动记录,每只手机发送独立无二的信号,由厂名,序列号和号码卡组成。”她向众人解释说。
他们几人肯定想着要把亚男给赶走,就算她表现出无比的诚实,但队伍不会欢迎一个,来路不明没有任何关联的外人,并且还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你好,美女,”炮仗故作礼貌地对她讲,“无论你想来做啥,我们都不需要你。”
“让我加入你们,我什么都会做,特别是关于电脑的。还有我把你的老账号加入白名单了,新密码发在你的手机上。”
白名单就代表是无论怎么调皮都不会被封禁的那种非官方账号,除了不被审查,具备的功能权限和普通账号无异。
“啥?”炮仗眼神闪过一点欣喜,随之又迅速恢复平静,“哥早戒网瘾了,你这样做没用的。离开这里吧妹子。”
亚男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明显手里还有王牌没出,“我给你找到工作了,我爸的新家正在装修,过几天开工应该会联系你。”
“呃……”炮仗张了张嘴巴,彻底没话可说。他可不会勇到把老板给赶出门,不过前提是,他愿意接受亚男提供的工作,早点攒足钱好娶老婆。从他迅速权衡利弊的反应来看,现在他很乐意接受这个外人的存在。
老邢迅速上前一步,“别逼我把你扔出去!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他冷着眼对她说。
“我知道你哦,邢哥,”亚男又把手伸进背包,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容量大概500毫升的白色药罐,“仅此一瓶,特别调制的创伤膏,不管是在年纪多小留下的伤疤,只要定时抹它都能祛除。”
他不屑一笑,“你就打赌我肯定会拿这瓶药?你以为我会因为疤痕感到自卑?”灯光就打在老邢的两双手臂上,皱巴巴的表面皮肤就像被风干又泛油光的腊肉。女孩肯定不待见他满是狰狞的手臂。
亚男浅浅地一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了解到你从来没交到女朋友。”
老邢最终还是从她手里接过那瓶听起来万分难得的创伤膏,自己刚才的言行虽无可取之处,但现在也能令人快乐一时,就是不知道这瓶药,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样神奇?
“你是带着什么目的接近我们的?说出实话。”杨仲问道。
亚男沉默了一会,斟酌是否要说出心里话,她忽然开口道:“人们说我在荒废度日的时候,我知道我比谁都清醒,当所有人都认为我开始勤奋向上了,我就感觉我在荒废度日。我不想成为一个呆板的人,我渴望融入你们,过你们这种生活。告诉我,一觉醒来会在不同的城市吗?那一定很有趣!”
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来或许她是在家庭的束缚下所长大的孩子,在定好的时间点吃饭和定时睡觉,心里更多的是想要获得新奇感,就是无家可归者却又活得比较洒脱的生活体验。简单一句话,典型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如果你是指抱着一个空油桶,从破船逃生漂泊到一处地图没有标记的荒岛,到处是没有叶子的树,那确实有趣极了。”杨仲接着问,“不如说说你都会什么?”
“我关注你们很久啦,从网络里。我能解决你们遇到的技术难题,一定能够帮上忙,不要工资的哦。”
听她说完,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仿佛以一种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在协商亚男有无资格留下来,这种东西就叫默契,同时也在消化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这世界上从哪里才能找到一个不要工资的专业型人才?因为就从她仅有炮仗发布网络消息这一条资源,就能破解库房地址这一套操作下来,足以说明这女孩懂的电脑知识绝对比曹彬光头佬还要更上一层。
杨仲赞叹,“我欣赏你的洞察力,我们恰好遇到一个难题。在说出来之前,我先代表大家欢迎你的加入。”
有时制定一个计划并不需要放在桌面上探讨做决策,因为不可言喻的心灵相通抢先一步达成了共识。虽不能确定大家想的每一个细节都一样,但杨仲已经构建起营救计划的思维模型了。
他自从东海岸来到这里,在等等事情当中一直是被牵着鼻子走。现在,是时候掌握主动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