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春山,自从七叔族长北冥河将三哥登升留下的研习心得,交给阿皎后,兄妹几个日日在钟鼎石室一同交流,北冥兄妹在武技和方术等方面的修为都提升不少,再加上世祖父北冥樘的指点,凤飞和峻极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某日,凤飞和峻极照例完成了当日的修习,与阿山和阿皎分开后,再次到山顶看望世祖父。北冥樘的精神很好,自从恢复神智清明后,身体各方面都渐渐恢复,一扫之前的老态。见兄弟俩来了,笑眯眯的说道:“近段时间进步不少,这头幽鴳快打不过你们了,呵呵。”
凤飞和峻极低头拜谢:“全赖世祖父点拨有方。”。
“也是你们勤奋好学,”北冥樘手捻须髯,敛去笑容,“但是,方术怎么只见你们修习《五行》卷,对其他的方术难道是无所疑,还是无所知呢?”
凤飞和峻极尴尬的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回道:“其他方术……,好像用处不大……,我们想着先学《五行》卷,以后再……。”
北冥樘微微摇摇头,叹息道:“那为什么《五行》卷中也有取舍?这是为何啊?”
凤飞喃喃的回答说:“回世祖父,我觉得……金行方术好像更厉害些,三叔就擅长金行方术……能请出重黎真君……。”说着转头看看峻极,峻极吐吐舌头,接着说:“世祖父,我觉的火行方术厉害,我听甲士说,四叔的‘焚天炎火阵’把山都烧塌啦!”
“金光咒坚不可摧,还能碎石裂碑!”凤飞不服气的争辩道。
“大哥,你我亲眼所见金天氓前辈的炎咒有多大的火焰。”峻极同样不服气。
“‘金灵缚妖阵’可是九天玄女所传,抓住多少厉害的妖兽。”
…………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不要争了。”北冥樘制止兄弟俩的争辩,指指树下,示意他们坐下来,“阿宗生前忙于族务,你们的父辈又走的太早,看来你们对于五行方术所知不多啊。还是听我给你们讲讲吧。”
幽鴳颇通人性,闻言也蹲坐北冥兄弟身边,好像学生上课。
北冥樘继续说道:“五行之说,阴阳化育,既能相生,亦能相克。没有最厉害的道理。比如,天皇氏以木德王天下,在位一千八百年;地载万物,中央土上,其帝黄帝,其神后土,执绳以治四方;水行方术也有过威名。上古之时,天帝曾以洪水淹没八荒;后有共工氏,掌握了水之奥秘,敢与颛顼争天下。所以,你们俩不要小看了。”
这回轮到凤飞向峻极吐舌头了。
“金生利……水生柔……水可润下,使种子发芽散叶,长成树木……,土石之中,孕育金铜……;倮鳞毛羽甲,谓之五虫……,又可分为神兽,灵兽,异兽,妖兽,恶兽等等之数……;日月运行之规,斗转参横之法……;上古神医,以菅为席,以刍为狗。人有疾求医,但北面而咒。十言即愈……。”北冥樘洋洋洒洒讲了多半个时辰,从《五行》卷一直讲到《祝由术》卷,凤飞和峻极听得云里雾里,多半不懂。
“好啦,这只是简略的概述下,若要精读,还需三年时日;若要研习,那至少需要十年之功,”北冥樘满意的屡屡胡须,“你们大概了解了吧?”
凤飞和峻极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看,期期艾艾的答道:“呃……,好厉害,世祖父,感觉都好厉害……,我们……。”两兄弟鼓起勇气,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没听懂。”
(唉!知识面太窄,我也不懂。)
北冥樘无奈的笑笑:“好!好!不骄己心,不饰虚言,这是可贵的品德啊。不过,我族承古之遗命,上古之术虽晦涩难懂,也要刻苦研修,不可懈怠!”
“谨遵教诲!世祖父。”凤飞和峻极大声答道。
北冥樘伸手扶起两兄弟,慈祥的问道:“听阿河说,你们现在叔伯兄妹有六人,日日在一起学习,感情很好?”
“是的,世祖父,是三叔和四叔的遗孤。”,峻极又加了句,“还有我弟弟阿山。”
“唔,好好好,既然如此,他们若能登上来,以后也可来我这里来,毕竟我对武技和方术,还是略通一二的。”北冥樘望着眼前的兄弟俩,心中生出无尽的慈爱来。
自此,阿山,阿皎,北冥葽,北冥斨也随凤飞和峻极一起,每隔几日,便到山顶听世祖父讲授各种知识,演练武技和各种咒语方术。
——————
柏舟真的很怀念还是七弟的幸福时光,上面有六个哥哥分担族务,几个婶嫂照料生活,自己无忧无虑,跟着五哥、六哥到处跑。现在,成了七叔族长——北冥河,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今年天气干旱,族中稷谷收成不好,粟米和菽豆几乎没有了;因为少咸山的事情,这一年来没有派甲士出去捕猎,肉干早就没有了,所以也没有兽皮或毛货可以换取粮食和其他物资,这本来是族中重要的收入来源;十几匹战马生出一些小马驹来,多亏了周天子之前赏赐的三十车草料,都活了下来;皮甲和兵器在不打仗的情况下,勉强能够维持;可是两头白罴昨夜撞开栅栏跑掉,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是饿的吧,白罴可是四哥的心肝宝贝,一定要找回来。
开春时节起了一阵瘟疫,虽然没造成大的损伤,不过药草已经不够,需要人手采摘。
还有那两片竹简,翻遍钟鼎石室的兽皮卷和竹简,没找到一丝相关的内容,世父北冥樘虽然恢复神智,但对于两片竹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唉!丰镐京城还传来简令,天子要讨伐四夷,令四族准备人手,随军出征……。
族长北冥河看看手中的藤杖,小时候只知道阿父拿着它非常威风,现在才知道是沉甸甸的担子。
“妘昌,妘昌——。”北冥河冲着帐外喊道。
一个胖胖的甲士一溜小跑的来到帐门,双手湿淋淋的,还在往下淌水,嘴里回答道:“哎,族长,我来了,什么事?”看到北冥河看他,笑嘻嘻的解释道:“正弄鱼呢,三嫂今天托人送了条鱼来,嘱咐给您煮个鱼羹,嘿嘿……,长的可好看啦,嘿嘿……。”
北冥河听的莫名其妙,鱼?还长的可好看?以前吃鱼的时候没注意端详啊。摇摇头,吩咐道:“去把几个管事的找来,出去巡查的队长若是回来了,也一并找来。”
“好嘞,族长。”妘昌转身就要走。
“等下,把小羽和阿崧也叫来。”北冥河补充道。
“知道了。”妘昌刚刚迈步,只听北冥河在帐中又喊出一句:“等等,唔……,把三嫂也请来吧。”
妘昌这回不着急走了,甩甩手上的水,探头进去,看看族长。
北冥河奇怪的问道:“你干什么?还不快去!”
妘昌‘哦’了一声,不甘心的又问:“没了?”
北冥河重重的顿了一下藤杖,吼道:“快去!”
待到族中紧要的事情商议处置完,北冥河用右手摸摸肚子,实在是有些饿了,自从获知族中粮食不济的时候,北冥河就让妘昌一天只做一顿饭,而且是一点点,或是一碟菽豆和稀汤,或是一小块黍糕,今天听妘昌说三嫂送来一条鱼,刚才竟忘记谢过三嫂了。
这是帐外真的传来阵阵鱼羹的香味。北冥河咽咽口水,对帐外喊道:“妘昌,盛碗鱼汤即可,把鱼端给小羽他们兄妹,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帐外传来一声女人的笑声。
“三嫂么?”北冥河楞了一下,只见帐门处一个素衣女子端着一个石盘进来,却不认识,只得问道:“你是?”
女子却不答话,将石盘放到北冥河面前,石盘中的鱼有三五斤大,香气扑鼻,鱼身上面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菜,翠绿翠绿的,映衬着白嫩的鱼身,青色的石盘,煞是好看。女子将一双木筷塞到北冥河右手,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
“狄语?”北冥河听出来是狄语,恍然明白,“啊,你是和小羽他们从京城一起过来的,怎么要你做鱼羹?”
狄女并没有回答北冥河的问话,坐在对面,一直用眼神催促北冥河动筷,好半天才崩出两句雅言:“鱼……,热吃……。”
北冥河笑笑,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嗯,入口滑嫩,汁水鲜润,肉质的鲜美混合野菜的清香,是从未尝过,难得的美食啊。北冥河忽然明白妘昌所说‘长的可好看’不是指鱼,而是指做鱼的人。
狄女和在京城时大不一样,乌黑的头发洗的干干净净,盘在脑后,插着两根鵸?的五彩羽毛【鵸(qī)?(tu),古代传说中的三头异鸟,佩其毛羽可辟凶魅】,脸颊白净泛着微红,麻制的素衣裁剪整齐,腰上围着一块深色水马皮。
她快速的说着狄语,但是发音和北冥河所懂的不太一样,只能勉强明白一部分意思:山下的杠水河水少了许多,有些地方的河底都露出来了,所以三嫂带大家抓到好多鱼,三嫂说那个敦实的甲士不太会做饭,她担心七叔族长吃不好,让她来帮忙……。
后面还有许多话,但是北冥河没有听进去,任凭狄女在那里继续说着,他的脑中只徘徊着两句话:“山下的杠水河水少了许多,有些地方的河底都露出来了”。
“妘昌!妘昌!”北冥河拄着藤杖困难的向外挪动,狄女惊诧莫名的闭上嘴,妘昌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扶住北冥河。
“快!背我到杠水河看看,要快!”
看着妘昌手忙脚乱的背着北冥河往山下跑,好像在逃离什么似的,狄女莫名其妙的看看面前的鱼羹,终于又崩出一句雅言:“难道……鱼有……这么难吃?”
——————
杠水河,发源于边春山,由山中无数溪流汇聚而成,向西流入北方四大泽之一的泑泽。传说因为山底有处海口,连通北海,所以常年水量充沛,在北冥河的记忆里,杠水河从没有枯水的事情发生。而眼前的杠水河,只剩下小溪的模样,一条涓涓细流有气无力的流淌着,大片的河床露了出来,一些鱼虾徒劳的在弹跳挣扎,河床上聚集了大量兴高采烈的人群,他们为能够轻易获得食物而兴奋,小孩子更是双手举着捡到的鱼虾疯狂的跑着。
唯有北冥河感到莫名的担忧。
“背我去钟鼎石室,把小羽找来。”北冥河在路上吩咐妘昌。
——————
风灾过后的京城,很快恢复以前的繁华,即使闾里和城外还有一些倒塌的草房,折断的树木,都不影响城中川流不息的车马。
金和在太宰府中,托病不出已有旬月,日日在房中用龟甲占卜,一连多日,卦象皆是凶多吉少。“风灾之后必是大旱,也许会像三十年前一样四年不雨?哈哈……哈哈哈……,周人失道,天意弃之!此正是我族承天命之机啊,太好啦!太好啦!”金和强行按捺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在房中转来转去,“冷静,冷静,下一步怎么办?下一步要怎么办?族中人手不多,力量还不够,如何搅动朝局?颠覆天下?”
思虑良久,金和终于下定决心给弟弟去封简信。
“熏风乍拂,化日方长……。”
——————
一个月后,京城向西的周道上,突然多了许多往来的信使,这些信使不同于以往官府的信使那样,走邮传驿道,十里一庐,三十里一委。而是由两名信使驾驭轻便小车,每日早晨从镐京出发,一人累了,就在车中休息,换另一人驾车,一路不停,竟一连派了十五日,连续不断的驶向西边的边境地区。往来途中,信使们即使在道上相遇,相互也不答话,回到镐京的信使,不能回家,直接进入国宅区大夫仍叔的府邸中。
后厅,仍叔跌坐在条几后,神态中尽显疲累,显然是几日来没有休息好,一个矮小精干的男子侍立在一旁,看着仍叔沉思。
“黑肩,此事非同小可,需要有确实的消息才行。”仍叔习惯性的捋着胡须。
矮小精干的黑肩一躬身,回答道:“大夫所言极是,第一批信使今日应该回来,且听他们回报。”
说话间,前院马蹄声,车轮声由远及近,在院门处停下,有人接过马车,两名信使脚步匆匆小跑着来到后堂门前,黑肩看仍叔紧皱眉头,一招手:“近前回报。”
两名信使躬身进来,两手空空,伏地叩首。仍叔催促道:“讲!”
“申戎国有大批士兵在调动,据了解,大部分被要求三个月内赶往边境待令。”信使传的是口信。【申戎,即西申国,出自太姜,居民多为戎】
深夜,第二批信使回报:“申戎国在收缴民间的一切吉金用具,称是君侯命令。”
第二日午时,第三批信使回报:“西陲大夫有简书呈上。”仍叔凑近松脂火把细看,‘书呈阁下,数月来,西戎各部似有异动,与西申国使臣往来频繁,臣王询之,曰:为天子伐夷,早做打算。臣王恐有不虞之患,呈阁下得知,其顿首。’
随后几日,后几批信使陆续回来,带回的都是西申国举国备战的消息。
仍叔背着手在房中不停的踱步,信使带来的这些消息虽然确实,但是还不能证明西申国有什么问题,毕竟天子有号令各诸侯国征讨四夷的简令,若是一口咬定是为了征伐西戎做准备呢?
“黑肩,不是还有两批信使吗?什么时候该回来?”仍叔焦急的问着。
黑肩抬眼看看房外的天空,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已经迟了一个时辰……,本不该出现如此情况。”黑肩一躬身,对大夫仍叔说道:“小的要赶去查下,看来不妙。”
夜色中,矮小精干的黑肩带领两名手下,驾车出了丰镐京城,沿着周道往西,绝尘而去。
一处漆黑的阴影下,露出一双眼睛,隐隐的月色中,正是旬月不出太宰府的金和,他满意的点点头,心中放下一块石头,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一定要查到,不要辜负了我一片苦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