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坑边一颗古松下。
“禀星使,书院养虫女踏雪失手。”一名黑衣剑客,双手抱拳,跪立在一个黑影前。
“看来该是我佗关氏上场了,关的太久了,困了。”这个黑影阴阳怪气地说道。
“再禀星使……”这名黑衣剑客嗫嚅着,似乎有话说不出口。
黑影阴阳怪气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怒火,“你要是吞吞吐吐,就去这坑里好了。”
黑衣剑客立即双手紧握,“禀星使,此次失手还跟黎群少爷有关。”
黑影侧脸一转,大袖一辉,身边的草波浪形倒伏,“什么?这傻小子又掺和什么!”
黑衣剑客双手拂地,“少爷吃掉了养虫女的幻玉虫……”
黑影忽地凑近黑衣剑客鼻尖,“那傻小子岂不是死了?!”
黑衣剑客被这阴鸷的气息包裹着丝毫不敢动弹,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哆哆嗦嗦回答:“没……没,被救了,书院的人,叫……鹿……鹿……”
黑影听说被救了,也不等说施救人的姓名,便一把推开了黑衣剑客,气息恢复平常,又俏立在古松石崖上,山风飒飒,把刚刚这些本就凌乱的话凌乱在了风里。
秋名山去四五十里的有一个巨型天坑,名曰天玄坑。
天玄坑人迹罕至,天坑四周陡峭而圈闭,树木葱郁,一直往下延伸,视线不及。对头悬壁有几挂飞瀑,势头汹汹,往下泄去。竟听不见回声。常年也不见有飞鸟出入。
谁也没有不知道这个坑到底有多大,曾有好事人沿着坑洞外围走,无论如何都走不回终点。
当地流传着里面有上古神兽被困其中,约莫十三年前似乎这里飞出一大团黑云,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咆哮声,直蹿云天,后来就听说傲山、楚山一代天降大水。一两天之后这里就寂静如许,常年也不见有飞鸟出入。
只有在霜降日才会飞出无数奇怪形状的乌雀,羽翼大如云,呼啦飞旋,齐齐猛入东海,幻成水蛤,又不知去向。
约莫过了一月有余,书院“无心殇境”也似乎没有太大的动静,子衿、嘉鱼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大家都在认真地修习着入院头半年必修的基础课程,类似于《诗》、《书》、《礼》、《仪》、《乐》、《春秋》、射御、术数等,到了来年开春,学院才根据上学年个人表现和意趣自行选择射击、医术、兵法、修为、星宿、术数、墨工、水利、农耕、商贾等各种精专学科。
入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鹿鸣发现自己除了诗书射御之外成绩可算平平,其他的基础学科上都颇为吃力,完全不如其他同学那样天资聪颖,就连嘉鱼这样子对学科不怎么上心的纨绔子弟,都对基础课程游刃有余,因此鹿鸣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老师看错了,一度曾萌生退院之意。
一日术数课前,鹿鸣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唉声叹气。
嘉鱼扭过头来,发现鹿鸣头深深埋在术数课本里,“干嘛,小鹿子,术数很难吗?”
鹿鸣吹了额头掉下来的头发,被吹起的头发又重新落到鼻子上,“小八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适合来书院呀?我好想回楚山陪娘亲挖地瓜!”
嘉鱼大声笑道“好呀好呀,我也陪去挖地瓜。走,我带你!”说着,就拉起鹿鸣往外走。
虽然鹿鸣很怕上术数课,但是这样公然逃出去也是不敢的,还未来得及反驳,她的另一只手就被抓住了。
原来,是子衿拉住了她。
“不许去!”言辞严厉不容反驳,子衿有点跟平时不一样。
“……我……我……”鹿鸣不知道说什么。
嘉鱼见子衿反对了,嘻嘻哈哈笑道:“哈哈哈,子衿呀,走吧,我们一起。”
子衿表情冷厉,手丝毫不松,“谁都不许去。”
嘉鱼看见子衿生气了,从未见他这样,心下里正疑惑着,忽然感受到一股寒力从鹿鸣的胳膊处传来。还没弄清楚情况,鹿鸣已经晕倒在地上。
“鹿鸣,鹿鸣,怎么了?”嘉鱼大叫起来!
子衿也还未弄清楚状况,只感到鹿鸣已经气息微弱下去,赶紧去扶,鹿鸣的发丝却从手指间穿过。
原来刚刚听见鹿鸣和嘉鱼要逃课,心下里着急,一时间心急火燎,不小心怒气带动内功,冲击唯有防备的鹿鸣,难以承受故而晕倒。
这时候耳边越来越嘈杂,喧闹里大约知道嘉鱼已经抱着鹿鸣出了书堂,大概去往学院神医神清子先生那里吧。
这边廊亭迂回,嘉鱼脚步越来越急促,头上汗珠直落,嘴里念叨着“小八哥儿,千万挺住,千万挺住!只要你醒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说什么我都答应。”
鹿鸣在昏昏沉沉中渐渐清晰意识,隐隐约约听清了这句话,心下里忽然感触道:在这群贤毕至的书院,皆是人中龙凤,我一个楚山小女,能被人关心也算是有点……泪珠不由地滑落出来,滴落在了青石板上。
而嘉鱼依旧抱着鹿鸣风风火火地奔跑着。
“嘻嘻!”鹿鸣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嘉鱼穿过月亮门,忽然觉得不对经儿,停下来,看见鹿鸣正睁大了眼睛,没事儿人一样笑,更可气地是她忽而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嘉鱼呆立着,瞪大了眼睛,“你没事儿?!你骗我!?”
鹿鸣笑起来。
嘉鱼气地翻白了眼珠,毫无征兆地松开双手。
“哎呦”,鹿鸣摔在地上,真的是有点痛!“你这个蛇蝎心肠,敢摔我,学送悟空摔红孩儿呢!”
嘉鱼气鼓鼓蹲下身子,“你知不知道,刚刚吓到我了!”转身起立,甩一下前衣襟,“我这个人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现在都成什么了,天天为你和子衿担惊受怕!气死我了!”然后抽出折子扇,拼命地摇。
鹿鸣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子上的泥,知道嘉鱼也是真的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两兄弟前后脚地为自己生气动怒,实在想不通。
算了,想不通不想了,人世间有太多事情想不通,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鹿鸣咧嘴笑了一下,转到嘉鱼面前,软下语气,“小八哥儿,我道歉好不好!我要是不装一下,子衿就不让我走啦!可我实在不想上术数课!”
嘉鱼稍微思忖一下,还是“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鹿鸣情急之下,拉住嘉鱼衣角,一声哭腔,“公子,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都三天没吃饭了……”
嘉鱼忽然间破涕为笑,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又再一次浮上心头,人生本就短暂,遇见意气相投之人更是不易,更何况这样的安宁还有多久呢?倒不如一起开心一天是一天。
想到这里,嘉鱼开口大笑,“好,本大爷今天心情好,饶了你这小丫头!走,挖地瓜去!”
鹿鸣躲开大笑道“说好了,你走先!不想跟你并排走!”
嘉鱼说道“想我嘉鱼,多少姑娘喜欢,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鹿鸣抬头看看这张还算是看得过去的脸,说道:“天上掉下一张脸,你要还是不要?!”
嘉鱼转头看看天空,忽然间回头道“嗨,你个小妮子,骂我呢,这是!”说着便要拿折扇敲鹿鸣的头。
鹿鸣一个翻身,飞跃到房梁上,嘉鱼便追上来,二人便在此处追逐打闹起来,满院子的菊花五彩缤纷、随风摇曳、馥郁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