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真的去天堂,但他会念天堂。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天堂,只在脚下和人间。”——康震
我喝过汨罗江的水,咸浊又颇多苦涩,像极了眼泪。我去过古时韩非的故乡,我在那里向西南仰望,天光大亮,旧韩的幻想与指望从此彻如烟销。
我在书中见过武曌的大唐,据说那里有位爱吃荔枝的姑娘。我在画中赏过清明前后的宋朝,关于瘦金的洒脱与飘扬,我心之所向。
我踏过样式雷家族设计了六十年的圆明园,也在梨园听了一场人生百态,在五台山等了许久的晨钟暮鼓,在少林观过数月的少年们早起练功习武。
在临安城时,过了五更我就爱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有次走得远了,一抬头就到了西泠桥,天色尚早,过往行人无二三,我斜倚在桥上,身后是当年名动四方的苏小小最后的孑然之地,眼前是千古文人骚客、帝王将相的留恋之所。我原不信前人对杭州的那般高赞,直至这晚,又或说是这晨,日与月并悬于高空,银光夹着微微晕红,映着碧波,映着池荷,映着两岸杨柳随风荡歌。湖面轻轻雾起,朦胧了远山,朦胧了近舍,袅袅炊烟糅进云里,散尽风里,飞进寻常巷陌里。不似人间,恰似人间,胜似人间。
我也曾撞见长白的黄昏,暮色与雪色相接,掺着迷人的暖色,温温和和地洒向大地,洒向稻田,洒向一座座或连绵不断,或茕茕孑立的山峰,洒向熙熙攘攘的街头,洒向空无一人的山脚,洒向千千万的林海,洒向万物生长的其间。暖暖的青烟趁着最后一丝天空徐徐升起,慵慵懒懒地飞向阳光消失的地方,又慢慢消散、消散,散成云霭。
亦见过墨脱的深夜,“星光璀璨,俊美无俦”。那是离天最近的一角,“手可摘星辰”,又“似此星辰非昨夜”,胜比丹青,胜比娇花,胜比千言万语,美得让人心惊,美得让人叹息,又恐出声打搅了这份绝美。夜空之下,高原雪域,神圣极奇,“浮生如梦亦如烟”,“只记花开不记年”。冬夜甚寒,不情愿又不得已伸出手裹紧衣袍,时而雪骤,漫天飞舞,也不遮,也不躲,任自东西南北,“霜雪落满头,也算共白首。”
很多年前看《圣经》,里面说,天堂有珍珠门、荣耀光、黄金街和碧玉墙。金碧辉煌的奢华程度和中国道家的天宫不相上下。
我突然发现旧书中天堂比不上人间,比不上可“与梅花两白头”的南雪,比不上“棠梨满地花”的桥边,比不上“桃花流水窅然去”的天地,比不上辛郎料见妩媚的青山。
然后我发现,“清梦压星河”,人间皆值得。
——成文于戊戌年初,听《人间不值得》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