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春开的早,愉心园里的桃花在二月底就已经开了,时到四月,那些开得早的,如今都已经凋落了,飘落在铺满鹅卵石的路上。
宛如是个惜花之人,能捡拾的桃花都已经拾好收回去了,剩下的已经不成模样的也就只能任其飘零在此了。
宛如此时就站在一颗已经盛开完桃花的树下,等着荣喜把陈珲引至这里来。
不一会儿,荣喜过来报信,说陈珲已经朝着这边来了。
宛如听完后,摆手让荣喜离开,又给躲在远处观望的宛妍打手势,然后就往前走了几步。
踩在满地的桃花里,鞋底不知不觉的沾上桃花瓣,宛如低眉看向地面,粉红花瓣铺垫在白色石子的天地里混入一个穿着深灰色衣衫的身影。
宛如抬眼望去,那张她既觉得陌生,但又觉得熟悉的面容,正在她眼里散发着光芒,比起前两次见他,这一次,她仿佛是真的把他刻在了心里。
宛如没有再往前走,而陈珲则拱手喊了一声郡主,宛如笑了笑:“真巧啊,竟在这遇上将军了。”
陈珲微微点头,“郡主可知我侄子跑去哪里了?”
“呃,我刚刚好像看见了,不如我带你去?”
陈珲想了一下,“也好。”
这时,宛如才看见他旁边还有一个侍女,应该为他引路的。
宛如笑了笑,“这里就不劳烦姑娘。”
那侍女也是懂事的,并没有说什么,福了一福就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但谁也不说话,显得有些尴尬,她开口打破这局面,“将军的侄子在清心园那边玩着。”
“哦。那……”
宛如忽然拐到他面前,把他截住。
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宛如连忙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然后以她的唇碰上他的唇。
陈珲没有张口,或者是还没反应过来,从而任由她在他唇上留下了温度。
就是这样轻轻的唇上一吻,没有舌尖上的试探和牙齿的轻咬。
宛如亲吻后,在他耳上说,“和人打赌赌输了。”
说完,就急忙的从他身上脱离出去,然后飞快的跑了,留下那个面上平静,心里更没泛起任何波澜的陈珲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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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万寿节。
宛姻此时正在清心园里与罗绣欣几人玩着。
宛姻远远的瞧见一个女孩,一时玩心起了,就和罗绣欣一起过去挑弄她,许是玩的过了,把那女孩弄哭了。
其实宛姻真是小看那女孩了,不过十岁,就哭的天崩地裂,任是宛姻怎么哄,她就是不肯止哭。
宛姻心里想,要不是看在是我把你弄哭的份上,我才不哄你了,这么能哭,你就哭饱算了吧。
一气之下,宛姻也不想再管了,正打算就甩手走人,但还没走两步,她就看见一个满怀恨意的眼神正盯着她。
怎么是他,他怎么进宫了!
宛姻惊讶的同时,那人也不再盯着她,转而跑去那女孩身边。
她转头看着他温柔的哄着那女孩,然后叫那个女孩妹妹。
女孩居然是他的妹妹!
她居然惹了他妹妹,真是冤家路窄啊。
宛姻这辈子什么人都能惹,偏偏惹不得他——宋家二公子宋玄文。
莫看他温柔起来像是鸡都不会杀的样子,实则是一个眼神都能把你杀了。
宛姻还记得自己九岁的时候,从别人手里抢了一只猫来玩,结果那只猫把她抓伤了,她一气之下把它打死了。
他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就硬是跟她杠上了,让她给那只猫和猫的主人道歉。她不肯,被他捉弄了好几回,她才被迫过去道歉。
之后,宛姻再捉弄回去,但回回都是被他捉弄回来,经历几回的领教,她就不敢再去惹他了,见到他都绕路走。
他的骤然出现,让她觉得仿佛是大难临头,但是她不能跑了,必须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他才不能把她怎么样。
但是她好像还是低估他了,他把他妹妹哄好后,就让人带她走了,其余人见气氛不对,也顾不得看热闹了,连忙跑开,连罗绣欣也跑开了。
都是一群不仗义的,怎么都走了,尤其是那个罗绣欣,亏的你还是我表妹呢,怎么和她们一样跑开了。
宛姻在心里暗骂着,又趁宋玄文还没回过头,就走为上了。
她拼命的跑着,但一边跑一边深深觉得不对劲,偌大的清心园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不会就是为了躲开这一场灾难吧。
算了算了,只要出了清心园,总有路过的宫人,他总得忌惮一二,而到了合欢殿,他就更是不敢放肆。
但……她跑了没多远,他就追过来了,还是从另一路把她堵住,她没法,只能往回走,直到已经无路可走——前面就只有一个池子。
宛姻无奈,但看着一步一步逼近的宋玄文,她还是扯了一个笑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她是你妹妹。”
宋玄文也一笑,“那难道不是我妹妹就可以任由公主欺负吗?”
宛姻连连摆手:“不,不是……”
宋玄文冷哼:“没想到,几年不见公主,公主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我……”
宋玄文往前走,逼得她往池子边缘走去:“依我看,日后是谁娶到了公主谁倒霉啊。”
宛姻纠正他:“是尚!”
宋玄文笑而不语。
宛姻问:“笑什么?”
宋玄文渐渐收回笑容,然后问她:“公主有十三岁了吧?”
宛姻觉得这是一个坑,就不打算回答。
宋玄文也管她回不回答,只是冷哼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宛姻看着他离去,心里也很不舒服,就喊了一句,“慢着。”
他停下,但并没有别的动作,她走过去,微微笑着:“我记得,你还没向我行礼。”
他缓了一口气,拱手称道:“公主万安。”
她满意的接受了这一礼。
“若无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告辞。”
说完,他就立马转身,准备离去。
她当即出口,“有事。”
他不得不再次停下,听着她说,“我今年十四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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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筹备许久,出兵欲击退海寇,但还是节节败退,延至上月,终于是撑不住,不得不与海寇议和,双方争吵拉锯了半月,才勉强谈好条件。
大齐经不起打仗,必须休养生息,这是事实,所以只能退让,而海寇那里,只擅长水战,上了陆地之后,毫无回击之力,所以只能就此罢休,转而去骚扰南晋的海域边境。
皇帝为这事儿搞得焦头烂额,一连几天都不曾闭眼,刚要睡下时又听闻景如蕴破了羊水,即将要生产,就赶紧跑过去了。
等候了两个多时辰,皇帝终于听到产房里的一声啼哭,看着接生姑姑手里抱着的婴孩,他高兴极了。
宫里近十年没有皇子降生了,皇帝此番也是高兴,当即就晋景如蕴为纯嫔,并赐居祺祥宫,后来也是顾着她刚刚生产完,不便移宫,便嘱咐着,待孩子满月之后才移宫。
皇帝给景如蕴母子的赏赐,足足比平常的分例多上了十倍,依照宫中众人的话就是“堪比四皇子和八皇子当年降生的情景”。
以懿德皇后生四皇子和八皇子的情形与之相比,虽然有些过了,但也说明了如今景如蕴的恩宠,怕是连贤妃也不及了。
景如蕴生了孩子不久,宫里就出了一件让人始料不及的事——宛婌在草丛里玩耍,遭遇蛇咬,被人送回去的时候,左腿已经动不了了,情况紧急,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出动了,抢救了几天,只是延缓了毒性,连试图帮她吸出毒液的侍女也已毒发身亡,宛婌最后还是药石无灵,夭折了。
宣妃丧女,连着半月都是伤心欲绝,更是晕厥了两次,经太医查诊,她才知她已经有了身孕,但却是胎像不稳,硬是三个月都没到,就滑掉了。
经历两次噩运打击,宣妃仿若老了十岁,精神也大不如前,嘴里有时叨念着报应什么的。
因着宣妃口中的报应,让人想到当日苗楚云的早产,或许就是她故意设计的,怕极苗楚云生了皇子,让庆妃抚养了,将来会登上了她想要的德妃之位。
言论总是不停,时有传出,连贤妃也知道了了,只是顾及皇帝,不敢说些什么话,但也没有制止。
言论除了平息,还有的就是拿更大的言论盖上,所以,还没到皇帝或是太后出面平息,就有克星之言论,说是景如蕴刚生下孩子不久,宫里就夭折了一位公主和还在胎里的弟弟妹妹,该是景如蕴的孩子克死了自己的姐弟。
这样的言论,一波盖过一波,却不见休停,尤其是在淑妃突发疾病后,竟然说恐怕皇帝和太后都会因此而受到牵连的话。
皇帝首先是不大相信此言论,然则看宫中人人皆是信得十足十,所以就授意司天台的人进言:“臣近日观及天象,发现近来是天狗食日,且此次似乎有些异常,又想及宫中关于克星的言论,恐与其有关。
臣后来查阅古书典籍以及再次观察天象,发现其实并不是什么克星降临,实则是宫里有灾星,才会使得贤妃娘娘、五公主以及未出世的小皇子得此灾难,若任其下去,恐累及皇帝和太后性命。
臣觉得灾星其实是纯嫔娘娘,呃……应当是娘娘在雷雨夜时生下皇子那日触怒了天神,但天上众仙顾念皇子,不忍将其带走,只是天神无处可泄怒,这才把娘娘化为灾星,以消天怒。”
灾星之说一经传出,立刻激起千层浪花,闲言碎语直逼着景如蕴连宫门都不敢出,当然,也不会有人敢去她宫里。
景如蕴知道是皇帝把言论转移到她身上,她替儿子受过,也好过看着自己的儿子遭受旁人的冷眼冷语却无能为力的强。
她浅浅的笑了笑,吩咐人把孩子抱出来,看了一眼那个只有四个月大的婴儿,口中喃喃:“你还这么小,就要离开我的怀抱了。我舍不得,但也没有办法。”
随后就带着孩子去了永寿宫。
景如蕴跪在太后跟前:“太后,妾有一事要恳求您。”
“好端端,怎么就跪下了。快起来。”
太后让惠哲把景如蕴扶起来,但她不起来:“请太后代为抚养阿澈。”
太后差点没反应过来:“你的孩子自然是由你来抚养,交给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若你是因着司天台胡诌出来的话,那就更不必把孩子交给我了。”
景如蕴话语坚定:“太后,正是因此,才要把孩子交付与您。只有把孩子放在您这,妾才能放心。”
太后有些无奈,“你……唉,皇帝和我也不曾相信过这些话,你也不必庸人自扰,等过段日子,也就好了,宫里就没人议论了。”
景如蕴摇了摇头,“妾愿意降为贵人,去福佑殿为圣上和太后祈福。”
太后欲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叹了口气,讲道:“罢了,你去一下也好,但我到底是老了,过段日子,你就好回来了。我可不替你养这孩子。”
景如蕴伏拜,“谢太后恩典。”
景如蕴临离开永寿宫前,隔窗看了一眼那个只有五个月大的婴儿,心里说道:阿澈,你等着姨娘,姨娘很快就和你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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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朝臣以后位虚悬已久为由请求立后,皇帝一开始并不理会,朝臣便默认皇帝同意,开始举荐着后位人选。
无论谁为后位,总有得利的一方。朝臣起初是举荐贵妃和贤妃的,但后来也不知谁提出应当另选贤良方正的名门贵女为后,而不是扶妾为妻,搅得朝堂一团乱。
另选他人为后,远比举荐贵妃和贤妃有利,所以朝臣们就兴高采烈的给皇帝举荐帝都内乃至各地贤良方正的名门贵女,吵吵哄哄闹了一段时间之后是不了了之。
正当众人以为这事儿已经放下不谈时,淑妃却在太后寿宴中出言:“贵妃是众妃之首,待妾等亲如姐妹,又是御下有力,打理后宫多年,也是井井有条,故而,妾请立苏贵妃为后。”
贵妃听了,心一惊,忙说:“妾受恩于圣上,所以不敢对不住圣上厚恩,尽心打理后宫,也是妾的职责,妾自知并不合适为皇后,所以不敢妄求。还请圣上三思。”
皇帝嘴角一抽,“是吗?贤妃,你说呢?”
见皇帝点名,贤妃上前回答:“妾赞同淑妃姐姐所言。”
贤妃回头看了一眼贵妃,看出了贵妃的不安,便心满意足的继续说了下去:“贵妃自昌裕十四年起就打理六宫,至今也有六年了,其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对于贵妃考量的人和事,妾没有不服的。”
贵妃怎么觉得贤妃说的每一句话是带刺的,尤其是最后一句,她真的很想去她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服过我?
皇帝不说话,太后催了他一下,他才缓缓开口:“我此生只立一个皇后。”
随后就离开了,留下神色依旧平淡的太后以及哑口无言的众人。
此后,皇帝更多的把后宫事宜交给贤妃处理,又借着由头把放在贵妃那里的凤印收走了。
贵妃心里不满,但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自己憋着,然后暗骂淑妃和贤妃,居然合起伙来对付她,让她不仅又被打了一次脸,连凤印也被收回去,再一次被架空。
世事总是变幻很快,昌裕二十一年二月,皇帝下旨晋庆妃为德妃、贵仪刘氏为怡妃、修媛苗氏为安贵人,复贵人景氏为纯嫔。随后,又册封景如蕴所生之子赵景昭为皇子,序齿第九,是为九皇子。
景如蕴瞧着刚刚回到她身边,走的歪歪扭扭的儿子,心里感叹着,这一年多里,经历了一起一落,当初的什么克星灾星的言论,如今总算平定了,只是不知道往后还会如何?还会面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