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三月,冰雪渐渐融化,广阔的山林上,鸟儿鸣声断断续续传来,河流里一半的冰雪化成水流,越往上走,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就被滴答滴答的滴水声所代替。
宛妍和知影走过用石板铺展的小桥,踩过有些湿润的土地,走了许久,才来到山林的那片已经开了春的世外桃源,然后把怀里的兔子放归山林。
宛妍看着它跑向山林,直至消失,她感叹道:“或许这里才是它的家。”
她现在虽然放不下,但可以选择用忘记去放下。或许有那一天,她真的忘记了,真的放下了。
宛妍拍拍手,“走吧,去天仙楼。”
天仙楼里的戏曲可一点也不比宫里的差,里头有一个名角唤白玉伶,师承饶嘉敏,最擅长传唱《梧桐雨》,有不少人是冲着那一曲《梧桐雨》去的。
而宛妍去的时候正巧就是唱的这一曲《梧桐雨》:
妾身杨氏,弘农人也。
圣上见妾貌类嫦娥,令高力士传旨度为女道士,住内太真宫,赐号太真。
……
泪染龙袍,不肯相饶,共隔着一树梧桐直滴到晓。
不得不说,白玉伶的唱腔是真的好听,宛妍头一回去听的时候就已经入迷了,而今就更喜爱了,也怪不得宛妍身后的人说连南府和教坊司都比不过了。
宛妍听赵景晧说过白玉伶的一些事,白玉伶现今二十二岁,名动帝都时不过十四岁。在天仙楼传唱八年也不曾传出与哪个达官贵人走得近,当然,这和没人能请的动她有关。
她擅长悲剧,而如今是帝妃的苗楚云擅长喜剧,先前就有一位郡王说过,这二人一喜一悲,角艺双佳,后来苗楚云入了宫,这种话也就渐渐没人说了。
当传出苗楚云是白知岭的后人时,众人都说这白玉伶也姓白,或许与百知岭沾着亲,说不好就是苗楚云的妹妹付兰。
这样的流言时常传出,直到苗楚云有孕,付兰有机会进宫探望,才彻底破了流言,苗楚云生下孩子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把她和白玉伶放在一块了。
现今人们是把醉桃仙里的魁首虞灼华与白玉伶放在一起谈论。虞灼华擅琵琶和南曲,尤其是《琵琶行》和《西厢记》,不过只有极少数人听到过,但听过的人皆言二人是不相上下,只是虞灼华更兼多一点风情。
宛妍倒是想见识见识一下这位虞灼华,只不过醉桃仙这种地方她到底还是很难装作男子混进去,更何况是千金难求虞灼华一曲,所以她只能跟随大众,来天仙楼看白玉伶唱戏。
不知不觉,《梧桐雨》已经唱完,宛妍仍觉未够,但白玉伶已经不再唱了,也就只能罢休了。
宛妍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不多逗留,打算下去给了赏钱就走了。
还没走下楼梯,她就听见身后一声叫唤:“林世珹。”
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回来,这不是与她定了亲的那位还算是表哥的表哥吗?难道他也在这?
她回头一看,远处正有两个男子在说着话。
“听说你过段日子要离开帝都?”
“是啊,去游历一下。”
“说着游历,那还不是游山玩水。”
“那不一样,我得写些传记、收集一些文人轶事什么的。”
“亏你还在孝期里,整天这么在外面玩乐。”
“我那叫玩乐吗,再说我的孝期是一年,已经过了。”
“哎,恐怕你再回来时,就已经是驸马爷了,到时候我还得给你行礼了。”
“那也不一定是因为这个,我或许是册封为世子先啊,你得喊我做世子爷先。”
“哈哈哈。”
……
出去游历、写传记、收集文人轶事,听起这些,宛妍就想起了之前她打听到一些关于林世珹的事情。
林世珹大部分的时间,都不是在帝都度过的,两岁的时候跟随母去青州,直至父亲三年任期满要调回帝都时,才跟着回来,可回来没多久,就被送去少林寺学武,一直学到十岁才回来,但旋即又去了白鹿洞书院念书。
大概是得了秀才的荣称,他停止了在外求学,选择留在帝都,去了国子监。在国子监的那几年,他并没有一直呆在那里,而是选择出去游历一两个月。
能常常出去,这让宛妍十分羡慕,仿佛看到另外一个自由自在的自己。
但愿我们成亲之后,也能带着我走出帝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宛妍在心里说完这一句,就把思绪抽回来了,因为他与那人说完话后,就往她这边去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选择避开他,所以转头就走下楼梯。
她与他擦肩而过后,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从楼梯上摔下来,但好在他及时反应,出手拉住了她。
这一刻,他们的手搭在了一起。
柔软娇小的手借着那只温暖有力的手,从而让她站稳了。
她的眼光从拉着他那只手一直延伸到他的身上,继而与他对视一眼,也就是那一眼对视,让她顿时变得六神无主。
看她站稳,他就松了手,他问:“姑娘没事吧?”
她脱口而出:“没事。”
说完之后,她才发现他居然是以姑娘称呼她!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没认出她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发觉她现在是戴着面纱的,或许他一时之间还没认出她来。
既然认不出来,就不要相认了,免得我出趟宫都要传的人尽皆知。于是,她福了一福,口中说:“多谢公子。”
先回答没事,才察看自己有没有事,她的举动真是让他看不懂。
他不经意看了她一下,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以面纱遮住大半的面容,但看她的眉宇之间,他觉得仿佛是见过的,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哪里见过。
他还在想着,但身后的人正急着下去,便说,“哎,怎么都挤在这,让一让。”
他这才把身体往里面挤一挤,让那人过去,等那人过去了,他回头一看,才发觉她已经走下楼梯了。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他忽然想起一人来,但却不确定,也觉得她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慢慢走下楼梯,看见门口处,她即将乘车离去,他还是快步跑过去问她:“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面对他的问话,她心里慌得一批,暗想,他不会认出来了吧,是主动承认,还是抵死不认?
她犹豫着,旁边的知影过来提醒她,“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她点头应答着知影,然后与他说,“没有吧。”
因担心他不信,她再说,“公子是帝都人?”
“嗯。”
她微微一笑,“那就对了,我是头一次来帝都,必然是没与公子见过。”
他没有说话,她便上了马车,然后掀开帘子,“不过……今日是与公子见的第一面。”
说完,她就放下帘子,不再理他。
马车已经驶远,只留他一人在原地。
过来好一会儿,他才说,“应当是我认错人了吧,她……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
晚上,宛妍躺在床上,想起之前赵景晧与她说起过林世珹的经历:
十三岁过了童生试,十四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除了考秀才的院试是考了两次之外,其余的都是一次过。
这样的经历,在别人看来那都是十分神奇的,就连皇帝也笑说她是拐走了当朝的一个状元。
宛妍也想,要不是遇上他祖父新丧,恐怕在去年的科举里,他就已经中榜得进士了,也轮不到她选他做驸马了。
只不过,他的父亲就不是这么看林世珹了,宛妍听林若珍描述,林余石是这么评价他儿子的:“如此漫不经心,何以堪当大任?!”
林若珍模仿完他父亲后,再补了一句她本人的评价,“如此漫不经心,竟也比得过那些个勤学苦练的。”
宛妍以为林若珍说的“勤学苦练”指的是其他的学子,却不想她是专门指她那个庶出的哥哥。
其实关于徐国公府那一堆事,宛妍倒也是有些清楚的。
太后是这么与宛妍说的:“四房素来是与大房不合,又一直觊觎着爵位,与四房同出一口气的表姑,也不是个善茬,大房里头的那个孟姨娘也是个惯会迷惑人的,只可惜你表叔看不清……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关系,等大房承袭了爵位,也就能分家了,而小孟氏和他儿子也掀不起些什么风浪来,再说你们成婚之后,是会另府别居的,这些事儿也就不需要你去理会。
要是实在看不惯,你就学学你三姑姑,把府里主事的权都握在手里,再不行,你还有祖母和你父亲,你是公主,横竖他们也不敢去欺负你的,也就只有你去欺负他们的份儿。
其实祖母是想着,你们成婚几年后,让皇帝把他外放出去,你就跟着他,两个人太外好好过着。”
宛妍最初听的时候,只有放心。但现在回忆起太后最后说的那段话,又不禁想起今日与林世珹见的那一面,她觉得很是丢人,又想着以后她要是遇见他,这个谎该怎么圆。
宛妍想了许久,也想不出结果来,但总不能当没那回事吧,所以,宛妍选择与宛如说起这事儿,看看宛如有什么好主意。
宛如听完后,开玩笑说:“要是他下次还没认出你,你就另外编一个身份,看看他能不能看出不妥来。”
宛妍皱起眉头:“哎呀,这怎么行,这么做到底还是不妥。”
“你呀,就是不懂。”宛如凑到宛妍耳边,“你就装一下嘛,换个身份,跟他玩一玩,然后再不经意的暴露出来,让他猜到你的真正身份,这样不是更好。”
宛妍还是摇头,“我差点就要被他认出来了。”
“那这样啊……”宛如嘴角上慢慢露出笑意,“就得要好好想想怎么编了。”
宛妍哀嚎,“阿姊,你饶了我吧。”
“不行,这样好玩的事,我怎么能放过你!”宛如认真的看着宛妍,“阿茵,你先前不是老鼓动我去和陈六郎见多几面吗?”
宛妍点了点头,看了看宛如的神色,深觉她接下来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宛如想了一下,然后说出:“这样吧,你要是答应我,我就愿意和陈六郎见多几面。”
宛妍无奈一笑:“哪里有这样的。”
“哪里不能这样。”宛如动了动宛如的胳膊,“我是说真的,你要是敢这么做,便是在宴席上他陈六郎不出现,我也想着法去见他。行不行?”
“不行,不公平。不过……”宛妍坏笑着,“阿姊,你要是敢亲一下陈六郎我就敢应战。”
宛如皱眉:“你这也未免太……太过了。”
宛妍摇头,“不过,你看我要是这么捉弄他,我还得给他赔不是,你就亲一下,也没什么大问题啊,阿姊,不会是你不敢吧?”
宛如对上宛妍挑衅的目光:“我当然敢!”
宛妍轻笑:“那可不许反悔啊。”
宛如坚定的说:“不反悔。”
宛妍想起一事,“我听他和别人说要出去游历,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宛如扬手,“这算什么,陈六郎现在不也不在帝都?反正也不急于一时,让我慢慢给你编一个毫无破绽的身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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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时日,大家似乎都很忙,前朝忙着要怎么去打海寇,后宫里也是小争小吵不断。
景如蕴自有孕以来,却是纷扰不断,月前差点摔下假山,幸好无什么大碍,只是没过多久,她哥哥就惹了事,差点就把人给打死了。
而怀阳侯府当时也未曾出来及时处理,虽然后来出来赔礼道歉,但还是连皇帝也惊动了,言官听闻后,也是连番弹劾,最终以皇帝下旨责罚才停止这一场言论。
随后又有御史进谏,说嫔妃有孕而越级晋封近来尤多,若一再如此,恐成定例,所以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对此谏言只说了这几句:“嫔妃有孕,是大喜,是天恩降于朕,赐朕孩子,所以便是越级晋封也无妨。”
见那御史还不罢休,皇帝笑道:“泼出去的水,卿还想朕收回来吗?”
如此,才没人再敢置喙。
而宛如满脑子里都是计划着要怎么才能让宛妍的新身份看起来毫无破绽。
看着宛如如此认真的样子,宛妍觉得宛如真是像极了她当初说起陈珲时满腔热血的模样。
宛如絮絮叨叨的说着:“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会留下破绽呀,不过……留了破绽也没关系,他猜到了,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宛妍是一脸的无奈,她总算是体会到宛如当初的心情了。
几日后,宛如想好了,就过去和宛妍说了,宛妍听了之后,感叹道:“阿姊不去编戏本,真是可惜了。”
宛如嘱咐着她:“记得,要是他回来了,一定不要在宴席上与他见面,即便他入了大内,你也不要见,免得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宛妍一脸正经的问:“那请问郡主,我应该在哪里见他才好?”
宛如也一脸正经的回答:“你们那次在哪里见面的,那就在哪里见他啊。”
宛妍叹了口气:“那是在宫外啊,阿姊,我总不能三天两头就跑出去吧。”
“这样啊……”宛如想了想,“我有办法,我父亲之前在郊外给我留了个别院,到时候我就跟祖母说,我们在那里住一段时间,然后你就可以……”
宛妍:“……”
宛妍彻底服输了。
虽然这两人计划好了,包括的一切的细节和可能发生的事都想好了,只是林世珹还在外游历。
他不回来,这个计划也就实行不了,宛妍等着等着都等烦了,尤其在陈珲回来之后,宛妍已经打算要放弃了。
宛如却说:“阿茵,我都主动和陈六郎见面了,虽然也没说几句话,但你现在说放弃不大好吧。”
宛妍轻笑:“阿姊,你还没兑现你的诺言呢。”
“什么?”
“你忘了,是要亲他一下。”
“我……哎呀,实在太紧张了。”
“其实阿姊做不到,我也能理解的,所以……”宛妍微微一笑,“我这边也请阿姊高抬贵手吧。”
“你就是想放弃罢了,但我是一定要看这一出好戏的,毕竟是我一手策划的,不能就这么让它白费了呀。”
宛妍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宛如细细叨叨的说:“谁说我做不到,反正日后也是夫妻了,虽然这个时候不大合适……”
宛妍听着听着,不禁笑了。
这时,宛如已经想好了:“等到万寿节时,我把陈六郎引去愉心园那边,就和之前一样,假装偶遇,然后你……你在远处看着就好了,记住啊,我就许你一个人看着,旁人都不能见到的。”
宛如如此认真,宛妍除了点头,还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