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妍走在清心园的小路上,谈笑声若远若近的传入耳中,及至走到亭子附近,才知道原来是出自这里。
亭子附件摆放着十余二十盆魏紫牡丹,都是近期开的,牡丹花开的时间不长,且又是难得的盛况,苏贵妃便请了宫中嫔妃和一些命妇来观赏。
一名命妇说:“魏紫牡丹花色艳丽,又极显华贵,若是以花喻人,妾身觉得贵妃娘娘是最适合的了。”
另一名命妇也搭话:“是啊,魏紫牡丹是牡丹四大名品,而贵妃娘娘是四妃之首,又代掌凤印,也没有比贵妃娘娘更合适的人了。”
贵妃开始是笑着不答话,到后来就承了她们的话,说道:“各位夫人谬赞了。”
……
宛妍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追捧着苏贵妃,心里是说不上的烦闷,也是想要躲开她们,刚打算绕过去,却不想苏贵妃已经看见她了,笑着喊她过来。
宛妍见避无可避,便过去走过去与她们打声招呼。
贵妃扶起正在行礼问安的宛妍:“我们刚刚在观赏着牡丹花呢,这会子正准备坐着休息会儿,三娘不妨留下吃盏茶。”
宛妍这不来也来了,此时也不便匆匆离去,就应承了。
见宛妍答应,贵妃便挽着宛妍的手,与她一同走进凉亭。
凉亭里坐席已经摆好,贵妃居中间,左右两侧是宛妍和宛妘。
过了一会儿,侍女捧着茶盏,陆陆续续的上茶。
宛妍注意到,给宛妘上的不是茶,而是时鲜的果汁。
见宛妍不解,贵妃便对宛妍说:“你二姐刚有了身孕,不宜饮茶,所以就换了时鲜的果汁了。”
宛妍不禁露出了喜色:“二姐有孩子了!那就得恭喜二姐了。”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向宛妘道贺。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宛妘这里,宛妍也是和她们一样,看着宛妘,此时她目视前方,正准备喝上一口茶,全然没有注意到她旁边这个在摆放糕点的侍女和后面端着茶的侍女。
放糕点的侍女已经放好糕点,转身正好与端着茶的侍女相撞在一起,而茶盏在两人相撞之下变得摇摇晃晃,最终“哐当”一声倒下,茶水在托盘的倾斜下形成溪流般的流水,经由宛妍的肩上,最后落于地上。
“滴滴滴”的声音在宛妍耳边清晰的响起,紧接着就是茶水渗入衣服落在肌肤上的暖意,她连忙放下茶盏,然后扬出还没融入她衣服的茶水。
贵妃也是看到了这一幕,起身喝那两名侍女:“怎么做事的,公主的衣衫都被你弄湿了。”
随着贵妃这一喝,众人的目光落到有些狼狈的宛妍和连忙跪下求饶的两个侍女上来。
贵妃过去询问宛妍:“三娘没事吧?可有烫到?”
宛妍看了看已经渗入茶水的地方,左肩和后背几乎都湿了。
她微笑着说:“茶水不烫,只是湿了衣衫。”
“那还好。”贵妃看向那名侍女,“如此毛毛躁躁的,怎么配在宫里当差!”
宛妍看下头跪着的两个侍女,一大一小大的十四五岁,而小的也不过十一二岁,纵是有错,也是无心,便出言:“苏娘娘,不过是小事,我去换一件衣衫就是了。”
宛妘起身牵起贵妃的手,引她坐下:“是啊,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姨娘何必动怒?”
宛妍、宛妘相劝,贵妃的气也消了大半,便说:“罢了,就罚你们一个月的俸,要好好记住教训。”
那侍女听此,连连告谢,随后就退下了。
贵妃目光投向宛妍:“我记得不远处是有个阁子的,三娘就去哪儿更个衣吧。”又吩咐身边的蕊香,“去陪乐清公主更衣。”
宛妍一笑:“不劳烦苏娘娘了,我回永寿宫再换也不迟。”
“这怎么行!三娘这样子回去,一路上也不好看啊。”
她穿的是浅蓝色襦裙,湿了的地方已经变成深蓝,与没湿的地方对比鲜明,而且也没办法遮掩。
见宛妍无话,贵妃便继续说:“再说三娘刚刚从永寿宫出来,一来一回,也累啊,还是让人拿衣服过来换吧。”
贵妃言语相劝,宛妍不好再说不,便让颂夏回去取衣物,自己和蕊香去了不远处的阁子。
“婢子看着公主衣服还是挺湿的,可不能一直这么穿着,公主要不脱下上衣,披上披肩先?”
宛妍看着蕊香手里那件披肩,正是贵妃刚刚所着,来的时候也让蕊香拿着。
宛妍点了点头,接过披肩后就走到屏风后面。
这时,蕊香听见外头有人在叫她,且声音越来越近,蕊香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与宛妍说:“公主,外头有人在喊婢子,怕是有什么急事,婢子先出去一下,等会儿再回来。”
“嗯。”
随着门的一开一合,蕊香已经出去了,阁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宛妍在屏风那处脱着湿了的衣衫,脱了上衣,披上这薄薄的披肩。
在这个时节,双手露出来,前胸和后背也透着一丝凉气,但算不得很冷,只是看着有点单薄而已。
过了一会儿,咯吱的开门声引起宛妍注意,她以为是颂夏已经取完衣衫回来了,便走出屏风探看。
“这么快就回来……”
宛妍话到一半,突然停下,只因眼前之人并不是颂夏,而是董其成。
四目相对之后,就只剩下惊讶、尴尬和慌乱。
齐胸襦裙去了外衣衫,只用披肩披在肩上,所以宛妍从脖子至胸部上方的肌肤是完全袒露出来的。
再有她是用右手执着披肩的两端,以防披肩掉落,所以右手几乎整个手都露出来了,而左手自然下垂,里头的肌肤也若隐若现。
董其成看了一眼后,就慌乱的退了几步,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宛妍,又细声说着:“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他虽然说的细声,但因着周遭的寂静,让宛妍听得清楚,可她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紧紧的捉住披肩,随后退到屏风后面。
冷风从手上擦过,留下阵阵凉意,这股凉意让宛妍变得更加清醒。
宛妍问他:“你……你怎么入大内了?”
他回答:“我随父亲进宫觐见圣上,无……无意进了清心园,又迷了路,也是走累了,这才……才进来打算休息下,不想撞见了公主。”
见宛妍没说话,他又说,“其成无意闯入,打扰公主休息,还请公主恕罪。”
恕罪?不该进的门进了,不该看的也看了,还恕什么罪。
她心里虽然这样想的,但嘴里还是说:“从这里走出去,走有池子那一条路,然后……一直走,走到一个分叉路,选大路的走,还快你就到出口了,要是还不行,就随便找个人问问。”
董其成拱手:“多谢公主告知。”
宛妍听得脚步声,以为他要离开了,又想起还没说要嘱咐他的话,不由往前走了一步:“你记住,你没进过这个门,你今天也没有见过我。”
董其成转身,但却刻意躲开她:“是。其成谨记公主嘱咐。”
“嗯,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董其成无言的行了一礼,眼中除了木制的地方,就是站在屏风后面只能看到一侧身影的宛妍。随着他后退三步,然后转身离去,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眼里。
看得董其成离去,宛妍不由舒了一口气,但刚放下心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在外面说:“怎么有外男进了这清心园?”
听见这句话时,宛妍的心一惊,董其成进清心园的事已经被人知道了。
寻常宫宴或是大内召见,外男尚可进清心园或愉心园,只是不许多留。但今日苏贵妃邀请嫔妃和名分赏花,已经禁止外男进入了,而董其成还这个时候进去,这无疑不是撞在刀口上。
他会不会被罚,她不关心,她关心的是,他撞见她的事会不会让人知道了。
心扑扑的跳着,宛妍坐立难安。她只怕这一场无意的撞见会被旁人大肆宣扬和肆意抹黑,这也关系到她的声誉以及能不能和秦宇恒在一起。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门开了。
是颂夏拿着衣物过来了。
————
虽然董其成误入清心园的事传出了,但有董其成的父亲镇国公世子入宫请罪,以及皇帝跟本不当回事的态度在,并没能引起什么轩然大波来。
宛妍以为能够真正放下心的时候,却传出了董其成撞见她的事。
宫人们开始是窃窃私议,到最后几乎是人尽皆知,连宫外也有所耳闻。
但太后和皇帝作为皇宫的主人,却是最后知道的。皇帝没来得及了解事情原委,镇国公世子就已经过来找他了,说他儿董其成倾慕宛妍已久,今番无意冒犯,实在是愧疚不已,思索再三,愿意与之结成夫妻。
皇帝对镇国公世子的这一番话半响也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汪芪上前与皇帝说有东边沿海急奏,帮皇帝解了围。
当晚,皇帝就去了太后那里,与太后谈起了镇国公世子替儿求亲的事。
太后听了,不免哼笑:“我道是怎么这么巧呢?原来如此。”
皇帝不解,问太后:“母亲何以这么说?”
“我问了阿茵,颂夏去给她取衣服,她身边只有蕊香一人,进了阁子后,蕊香又借故走了。”
皇帝知道太后话中之意,只是并不作声。
一时之间,太后的气也上来了,说道:“你的嫔妃当真是好手段啊,那次落水没要了阿茵的命,现在又来算计她的婚事。她这个贵妃怕是不用做了。”
“母亲,到底是凭空猜测,做不得数……”
“阿琛啊,有许多事都是模棱两可的,就好比玉贵人当初对贤妃这样一甩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有苗淑媛当日受惊早产究竟是不是与宣妃有关,这些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你知道她有问题,但不知道谁才是始作俑者,这才是最抓狂的。”太后缓了一下,“但在这件事上,她苏瑾瑜有莫大的嫌疑。”
皇帝叹了口气:“母亲,宛妘有了身孕。”
太后是软硬不吃:“那就正好让她好好陪陪她女儿,都要当外祖母了,就该好好养养身体,享享儿孙福了。”
皇帝见劝说不了,也只能顺了太后的意:“那……就让她好好休息吧。只是得麻烦母亲,明儿众嫔妃来请安的时候,您就发话让她好好休息,把管理六宫的大权交给淑妃她们吧。”
太后看了看皇帝:“敢情这丑人让母亲来做了?”
皇帝摇摇头:“她是贵妃,拿着皇后才有的凤印,到底有些不妥当。”
“这再不妥当,也是你给的,你要收回了,她怎能甘心,好好敲打一番就是了,这个丑人啊,也就由母亲来做了。”
……
次日,贵妃等一众嫔妃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没说后宫里关于宛妍和董其成的流言,反而关心着贵妃的身体,婆媳俩一个说你辛苦了,一个说我不累,来回几句后,太后就直截了当的说:“吾瞧着贵妃这些时日掌管后宫,有些力不从心,近来也是偶有风寒,确实要好好休息了。也让宛妘回宫里住些时日,好好陪陪你。”
话已至此,贵妃只能接受,不再理后宫诸事。
流言也渐渐的停了下来,但镇国公府那边好像是真的想要尚公主,镇国公世子又一次进宫说起这件事,而且董其成也来了。
皇帝知道宛妍不愿意下嫁与他,太后也不愿成这一段姻缘,但有在清心园一事在,皇帝就不能直接拒绝了,不然就会损害到宛妍甚至皇家的声誉,所以,皇帝只能推脱着说宛妍是由太后一手抚养的,太后对于此事并没完全同意,待他与太后商议后,再做决定。
————
此时,宛妍正躲在屏风后面,听着皇帝与太后说:“为今之策,要么就是推翻之前的言论,在清心园那场‘撞见’是没有的,要么就是定下驸马,即使过几年再下嫁也好。不对……不管怎样,驸马都要早日定下来,不然这场风波停不了。”
太后深以为然:“头一个好办,左右当时发生了什么,也没人作证,阿茵矢口否认,然后再叫那个蕊香出来作证就是了,但选驸马是急不得的。”
“母亲,儿子这儿倒有个驸马的人选……是徐国公府的萧澜。呃……儿子想了许久,觉得萧澜是做驸马最合适的人选。”
太后一笑:“不急,母亲这儿也有一个,楚国公府大房的珹哥儿。”
听到这里,宛妍的心一惊,那一刻她觉得她和秦宇恒能在一起的希望很渺茫。
皇帝笑着说:“珹哥儿是大房的嫡长子,过个一两年就能册封为世子,将来有爵位可以继承,不必一定是驸马。”
太后感慨道:“你也清楚楚国公府到底是什么样,尤其是你舅舅去了之后。”
“可阿茵她不是一件物品,不能用来去延续夫家的荣耀。到底还是萧澜合适。”
太后冷笑:“若是讲这样的合适,那为何不是苏柏蓝?”
一谈起苏柏蓝,皇帝低下了头,无话可反驳,而太后又不由得说上几句:“当初我瞧着阿茵和苏柏蓝玩的投契,正打算考虑要不要成了这一门亲事,但却因着你一封圣旨下去,让苏家大姑娘成了皇家儿媳,让他们二人只能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也幸得他们都很懂事,不曾对对方生出一丝爱慕来,也不曾逾越半步,不然……”
“母亲,儿子说过苏柏蓝不适合驸马这个位置……”
“是,他是不适合做驸马,但适合做阿茵的夫君。”太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或许我挑的人并不是最好的,但无疑是最适合做驸马的,也能带阿茵离开帝都,当然,萧澜也同样适合,只是我怕徐国公府将来会‘退’,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这个母亲不必担心,儿子会处理好的。”皇帝停了一下,“若是叫阿茵选,她大约是会选萧澜的。”
太后正欲回答,却见屏风那处冲出一个身影,然后跑到她面前说:“我谁也不嫁。”
皇帝和太后都愣住了。
宛妍跪在地上说:“祖母、父亲,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除了他,我不会嫁给别人的。”
皇帝发问:“是谁?”
宛妍直摇头:“现在还不能说,过些时日,阿茵会亲自与你们说的,但求祖母和父亲能同意。”
太后扶起宛妍,与她说:“你何不一并说了,让祖母和你父亲看看你选的夫君是谁。”
宛妍还是摇头,又对太后笑了笑:“其实孙女并不打算那么快出嫁,想着要好好孝顺祖母和父亲,等到了双十年华再嫁。”
皇帝大胆猜测:“不会是苏柏蓝吧?”
宛妍一笑:“当然不是。”
太后柔声与宛妍说:“你既然不想那么快嫁,那也不打紧,先订亲,过几年再嫁也行的。”
宛妍颔首,又转头看着皇帝:“父亲,您再等等吧。总之,你会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了。”